李焉識冷嗬了一句,竟輕松地笑了出聲,重重拍了拍林謙文的胸口:“劫囚可是死罪,林知府吓着李某了。”
看着林謙文那張透着虛紅的臉上,眼神添了幾分不解,他饒有把握而淡定笑道:“李某明日休沐,後日也休沐,大後日也休沐,一直都休沐,你這牢裡待遇很好,我便在此常住了。”
梁驚雪急得隔着栅欄便擰他胳膊,罵道:“你有病啊!”
然而隔着盔甲,隻是擰了一把空。
林謙文不知他腹中是什麼打算,還未開口,李焉識便又端着那副笑臉道:“林知府要趕李某走嗎?不是需得襄助嗎?除了這個案子,旁的李某也可以個人的名義從旁協助,不收費。吃食上好些便可。”
林謙文回過神來,惱羞成怒,趕又趕不走,又不能明着動怒動武,畢竟将軍府的精兵還在外頭。
這若是真動起手來,自己并沒有勝算,且勢必鬧大,上達聖聽。自己又找不出個在理的由頭來,隻能是兩敗俱傷。
他李焉識是背後無人,無計可施,今兒個破釜沉舟,自己倒沒這個必要。不過弄死他,方法多得是,何必陪他玉碎瓦全。
林謙文滿腔的怒火都宣之于口:“李将軍自便便是。隻是别忘了,更要好好掂量,這蕩/婦可是犯的淫罪!”
這登時一句侮辱,她想都沒想,忍不住破口大罵:“淫你大爺!不要臉的東西!整個夢粱,就你最蕩!滾!”
李焉識火從中來,卻并不欲在此與之論個高低,遲早他會付出更慘痛的代價。
他平複了片刻,再度平靜擡眼對着怒不可遏的林謙文道:“勞煩林知府派人替我喚來門外候着的幾位下屬,持弩箭,最兇的便是,很好認的。李某既打算長住,便得多備下些東西。”
林謙文無可奈何,怒目瞪着,重重哼了一聲,嘩的一聲拂袖而去。
漸漸的,官兵都走光了,牢門打開,又再一次落了鎖。
直到牢房裡安靜得隻聽得見她摘着枯草的折斷之聲,她才松了口氣,有點兒愧疚地側過臉來悄悄觑着他。
李焉識坐在她兩個身位之外。看得出來,怒氣未消。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惱怒什麼,隻覺得這一夜,心髒扯着痛得厲害,仿佛要被五馬分屍一般。
她心裡有很多疑惑想要問,更想開口辯解,可剛才的話說得太難聽,自己演技也登峰造極了一回,引起了他的誤會,她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他褪去了奪來的盔甲,丢在一旁。貼着牆,抱着腿,亦是側過臉來望着她,雙目卻失神,似乎是自言自語般道:
“你冷不冷?”
她搖了搖頭。
“脖子呢,還疼嗎?”
她揚起視線,卻還是沒言語,依舊是搖了搖頭。
他的目光集中在她凝重的臉龐之上,小心翼翼地開口:“他們……沒對你做什麼吧。”
她對上他的目光,再度搖了搖頭:“沒有,我機智的。”
他冷哼了一聲,松開了手臂,後背松松靠在牆上:“你機智?你把自己機智到牢裡來了?”
她擰起眉來,有些委屈地嘀咕道:“如果不是你,他們也不會盯上我……”
李焉識終于問出了心底的疑惑:“你到底對那個戴黔幹了什麼?”
她激動地擡起頭,看着他焦急地辯解:
“我沒有!是那個林知府的同夥幹的,他們給我和戴黔下了藥,戴黔怕傷害我就去跳了河,撈起來後,來了一堆人說是我下藥勾引不成,推他落水。”
“還有個人,躍入水中救了戴黔,卻又說親眼看見是我所為,太奇怪了。更奇怪的是,那……那茶我也喝了,我卻沒有那種……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的拳頭死死地攥緊,骨節顫抖着發白,強忍着并未将心底的憤懑和心疼擺在臉上。平複了好一會兒後,才望着陰冷硬實的地面,波瀾不驚地道:
“我知道是誰了。”
“這麼快?”
她撐着臉望向他,眼睛睜大了,眉高高揚起。
他扭過臉去,忍住不去看她。他怕看着她滿臉的委屈,會忍不住将抱歉脫口而出,抱歉倒是無妨,隻怕抱歉說完了便是抱抱了。然後那張該死的嘴就要上場了。
“很簡單,戴黔的落水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内,所以他們本來的目的也就是你……隻不過他落水後,他們随機應變了。隻有一個人才會用這樣的手段針對你。”
她抱着腿,下颌輕輕靠在膝蓋上:“我不想聽是誰,對我而言,他是誰都不重要。他們隻有一個名字,叫李焉識的仇家。”
“是啊,所以李焉識的命,換你和戴黔的,很劃算。”他冷冷道。
她有些尴尬,沒有言語。
“怎麼不說話,是背後算計别人被聽見了覺着羞恥,還是在算計怎麼接着忽悠,把李焉識利用得幹幹淨淨,渣都不剩。”
他自嘲似地仰着頭,空洞地望着外頭刺眼的燭火:“我竟然蠢到會相信,你與他青梅竹馬,相識多年,婚約已定,卻說喜歡我。”
他明白,從前無論是做師硯,還是做李焉識,都是自己追着她跑,自己是用謊言才騙到了她的心,如今,她怎麼可能會主動來喜歡自己?他從不敢相信,自己會被誠摯熱烈地愛着。
“我如果說,那是我的計,你會信嗎?”她小心翼翼,試探地問。
李焉識的腦子亂得很,仿佛有很多根線頭擺在眼前,飄在天上,他不知道該去抽哪根以抽絲剝繭。可他看得見在這萬千蕪亂之中,有一條筆直加粗的線,明明白白攥在她手裡。
無論這條是對是錯,是遠或近,他都隻會選擇這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