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死了,也就不會有這小子傷害她的第三回了。這小媳婦兒啊命是真的大,她被一個高人救了。但是卻把那天的事兒忘得幹幹淨淨。那小子心想,既然你也是真心愛我,那麼記不記得都不要緊的,我隻要像你說的那樣,做個好人,何愁你不會對我轉變看法呢?”
“想得也沒錯,洗心革面,終歸是好事,總還是有機會的。”她的臉頰蹭了蹭他右胸新近的疤痕。
“是啊,但是你忘記了,這小媳婦兒的爹娘是怎麼死的?”
“那個高人呢,救了小媳婦,重新封印,但小媳婦兒的一身武藝也因此盡失了。這高人啊唯獨隻希望她一生平安,所以禁止這個壞小子接近她,她怎能嫁與間接殺害自己爹娘的兇手呢?”
“可是這個壞小子太愛自己的小媳婦兒了,愛到有點兒癫狂了,她離開了自己一回兩回,他的心痛得都要死了,實在不想再遭受這樣的痛苦了,就想了辦法,抓了這個高人。”
“可他不是要做好人嗎?怎麼又抓了高人呢?”她的話語輕柔又有些焦急,仿佛很是替這壞小子不争。
他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撫着。
“這就是他做的不對之處啦,他又僥幸地想,他隻是将這個高人關起來,好吃好喝待着,不許他告知小媳婦兒真相,這是他這輩子做的最後一件壞事,自那以後就隻做小媳婦兒光明磊落的丈夫,永永遠遠厮守。”
他溫柔含淚的目光并不躲閃,隻是深深注視着身下的人,吻了吻她幹淨的脖頸。
“可是我覺得……他做得不對。再如何,也不應該傷害小媳婦兒的恩人。”她環着身上之人的脖頸,鄭重地深深思索後道。
“是啊,他錯得離譜,錯得自己都後悔。他算計了一切,卻忘記了這個小媳婦是重情之人,忘記了她的感受。這個小媳婦兒啊雖然武功全失,但她很勇敢,什麼也不怕,她翻山越嶺,吃了很多苦,找到了另外一個高人,替她解開了封印,成為了小媳婦兒2.0,她呀,要去決鬥,救下那位被關押的高人。”
“她解除了封印,不是會死嗎?那她也要這樣做嗎?”她順着他自上而下,連橫緊密的吻,輕輕喘息着,卻依舊認真地,完整地問着。
“小媳婦兒不知道裡頭的門道呀,她隻單純地知道自己可能随時會死,所以決定把生的機會留給那位恩重如山的高人。”
“這小媳婦兒啊,除了是個仙女之外,還是個武學小天才。解除封印之後輕而易舉地打敗了那個小子,将他當烤串一般穿在了劍上。當她揭下那個小子的面具,才發現原來他竟是自己的戀人。之前看不見的戀人,之後看得見的戀人,都是他。一切都是這個小子的騙局,她一直活在他描繪的騙局之中。”
“那她一定很傷心。被最愛的人騙成這樣。”她緊緊抱着他的腦袋,撫摸着他的發絲,不禁為故事中人而動容。
“是啊,她傷心極了,可她傷心不了多久,因為她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即便是在這盡頭,她又冷又疼,四肢僵硬,她也不要和他死在一起,不願意死在他的懷裡。她那樣愛着世間萬物的人,卻獨獨好恨他,她說,若有來生,再也不要遇見他。”他擡起了頭,濕潤的眼眶對上了她微紅的垂淚。
“她沒有辦法原諒,對嗎?”
“是啊,這個小子自作聰明,一錯再錯,他的愛是占有控制,是利己,而非利她,這不是愛,是自私。隻是等到他明白的時候,已然太遲,太遲了。”
他重新躺了下去,她的腦袋枕回他的胸口。
“這個故事還有轉折嗎?”
“沒有了,那個小媳婦兒死了。她所有關于這個小子的記憶都消散了,可是也好,這個世界上少了一個傷心的小媳婦兒,也許,會多了一個快樂的小姑娘。”
寂靜之中,她聽着他平靜的心跳,倏然開口:
“所以……她是誰。”
“她……是我的忘了姑娘。”
“阿驚,這也正是,為什麼我不肯接受你。”
“你和她一樣,都是很好很好的姑娘,她不能接受的,你也一定不能。她會離我而去,你也一定會。所以,即使我愛你,我也知道你愛我,我們也不能再次重複命運的回環。”
“我身上的刀子,不能在擁抱你的那一刻深深地紮向你。再次分道揚镳,再次相遇,相識,相擁,在愛到最深的那一刻,紮得最深。紮透了,穿過身體,再循環往複。”
“所以,我們要結束這個回環。我們不可以再鬼打牆一般繞着圈子。”
他的故事,已然結束。
“你的忘了姑娘,已經解脫了,現在是輪到我了嗎?李焉識,你是不是想說,這是你的詛咒,你此生注定孤家寡人?”
“是啊,這是命運的詛咒,從一開始踏錯了一小步,就被拖入了軌道繞着旋轉,一生一世……不得翻身。”
她枕着他的胸口,目光失焦于他新近的傷疤:“李焉識,我從不相信什麼命運的詛咒。我隻相信,我命由我。”
他蹙着眉搖了搖頭,凝望她銀竹簪的雙目之中湧出哀痛:“阿驚,不要倔了。一個行差踏錯,這個結果你我都無法承受。在一切開始之前,就結束,好不好?”
她仰躺下,倔強地搖了搖頭。
“你既然已經說了,這是你過去的錯,那你如今還在錯嗎?我看得見你愛她。我看得見,你如今在朝着她的期望去走,我看得見你在奮力掙脫這軌道。有一句話很不厚道,叫前人種樹,後人乘涼。或許我和她一樣倔吧,你這棵樹,哪怕乘不了涼,我也想澆一澆水,試試看。”
她仰面望着帷幔,雖極是輕薄,卻實打實的存在,仿佛仰望着黑夜星點,浩渺時空。
“人的生死都在刹那間,方生方死,中間的過程才是最長的,我們自一出生便是朝着死亡走去,這不意味着我們的生命毫無意義。而是告訴我們這些肉/體凡胎,生命的過程快樂,有意義,有價值,才是最重要的,結果,并不重要,對嗎?”
她微微側過臉來,替他拭去最後一滴淚。
“李焉識,沒有人可以抵抗死亡的來臨,但我們可以抵抗不公的夙命。”
他有很多話要說,卻止于唇間。他的千萬句話,都抵不過她的一句願意。
沉默寂靜對視的最後,他唯點了點頭:
“李小狗,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