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歎了口氣，挽着他的手臂朝前走去：“那好吧，不過跑了一下午，我覺着，總有這裡那裡不合心意之處。而且我才發覺一個問題。”

“什麼？”

兩人并肩走着，她說着：“你說，這宅子置辦下來，是不是得打掃，是不是得雇人。可我不喜歡，更不習慣被伺候的日子。我是漂泊之人，實在沒必要定居在一處。你覺着呢？”

李焉識聽及此言，有些急了，轉過身來站定：“漂泊？你還要去哪裡？你不願意同我有個家嗎？”

她坦然迎上他半是質問，半是焦慮的雙目，道：“這是兩個問題。其一，我得找着我的身世，故而我不可能一直在夢粱待着，其二，家并不在于一間屋子。隻要你我的心在一起，哪裡都是家。”

她後頭這句話，他是贊同的，可他太想抓住所有家該有的東西。家的形狀，從來隻存在于夢裡。

他從不幻想能擁有這樣最奢侈，卻也是最平凡的東西，可她給了他堅實的底氣，讓他開始幻想，并一步步試着落入現實。

“你說，像嘉平與林謙文的那個家，夠大夠豪華吧，那是家嗎？兩個人的心不在一道，即便是同床也異夢，這樣的家有何意義呢？”

“所以阿驚的意思是？”

“不必置辦宅子，我的那間廂房很好，你若覺着小了或者是吵着你的先夫人了，咱們可以挪，也可以将你的屋子收拾出來。”

李焉識看着她的堅決，隻得點點頭：“好。聽你的。”

她綻出笑來，指着前頭一家飯館道：“餓了，就這家吧。”

她又複回頭：“劉副尉呢？”

李焉識抱起胳膊來，道：“你還不曉得他嗎？最是會察言觀色了。”

她點了點頭，坐下看着菜牌，開始冥思苦想，正糾結着還未張口，李焉識便已然點好，哪道不要放蔥花，哪道不要放香菜都說得清楚。

她揚起眉來：“你怎麼點的都是我愛吃的？還知道我的忌口，我沒跟你提過啊。”

李焉識心道壞了，從前在白水留的習慣，點得太順口了，遮掩道：“我把你忘了……我按我自己口味點的。看來是……心有靈犀。”

她悶悶不樂地哦了一聲。

李焉識看她不悅，岔開話題道：“後日林謙文押解入京，越郡王今日告知我也需得同往，無論陛下是否召見，我都得備下。畢竟這裡頭确實有許多是我的手筆，越郡王說得在理，我若遮掩躲避，反倒會被認定是替林氏的對家做事。”

“那你去了，就不會被認定是替他的對家做事了？”

他笑着道：“他們認不認定隻取決于他們的立場，但若不去，便一定會落人口實，畢竟，我是夢粱的将軍。該不該定我的責，定得多重，往往取決于口舌。有些人情世故，是不得不做的。”

她點了點頭，似懂非懂，隻覺得複雜：“那個越郡王……是什麼來頭？怎麼你這般信任他？”

“不是信任，而是他的父親與嘉平郡主的父親——當今陛下的皇叔，這兩位親王是死敵。他算是個清閑郡王，向來中立，明哲保身很有一套，朝中又實在污穢一片，盤根錯節，隻得如此了。我這回也算是铤而走險。”

“你那日在牢中，跟我說，你還可以黑吃黑。用不光明的手段對付林謙文，輕而易舉。我很好奇，你要用什麼方法。”

他心提了起來，看向她：“當真要聽？我隻怕你聽了會不高興，會……離開我。”

她沉思片刻，重重點頭，認真地道：“你說吧，畢竟你也沒用那種方法，論迹不論心嘛。”

他吐了一口氣，看着她睜大的雙目，心中忐忑：“我跟你提過甯安司，你還記得嗎？”

聽及這三個字，她連連點頭，對于這個傳說中的甯安司，她饒有興緻。

他一臉嚴肅，鄭重地緩緩道：“我是甯安司司主，前任。”

她登時拉下臉，皺起眉來，有點兒不悅：“你還跟甯安司司主談過？你親過多少人的嘴啊！怪不得那麼會親。”

李焉識：？？？心下道我跟我自己談？

李焉識死死抿着嘴，捂着臉，憋住了笑，倒了一杯茶給她，反反複複平複了半晌才堪堪平靜下來，道：“對，是。我是前任。不過我隻親過你的啊，别誣陷我。”

她趴在桌子上，下颌壓着手背，側過臉：“所以黑吃黑的意思是，你要借助甯安司的力量替你做掉林謙文咯？”

“是，若是從前的我，送他個意外，讓一切都在發生之前終結，再簡單不過了。”

“我以為……這樣很不好。”她擡起頭，坐直了看着他。

小二正在上菜，故而兩人隻是四目相對，未再多言，氣氛有些涼了。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這樣做。”他緩緩開口。

她忽而笑了，望向他：“你看，你不已經在擺脫軌道了嗎？”

她說着挪到他身邊，将腦袋靠在他肩上：“我會陪李焉識，一步，一步，一步，将我們的路走成直線，直到終點。”

他攬住她的肩，蹭了蹭她的腦袋，還未開口，一聲叫賣落入耳中，她當即擡起頭來，眼睛亮晶晶的：“外頭有賣糖葫蘆的，好久沒吃了，我去買一串兒。”

他看着她離去的歡脫背影，想着“甯安司司主的前任”這個說法，轉過頭來，又是忍不住笑着斟了一杯茶，想着待自洛京歸來，便可同她去青州拜會拜會傳聞中的丈母娘和老丈人了。

究竟是怎樣的家，能教出這麼個祖宗啊？很是期待。

不多時，她在外頭的一聲呼喚落入耳中。

她捏着個糖葫蘆，咬了一口站在酒樓門外，臉上還沾了個糖碎。身畔之人正替她擦着臉，原本眸中帶笑，此刻轉過臉來，與李焉識一道将笑容僵在了臉上。

“師父，這就是我方才跟你說的，甯安司司主的前任，也是上回我同你打賭的顧将軍，不過他不姓顧。”

“我，當然知道。”來人冷着臉，一字一句幾近咬碎。他起先還以為有溪客的八卦可聽，感歎這世間還真是小，沒想到，還真是小啊。

李焉識蹭地起身，朝外走了兩步，如臨深淵，如墜夢魇。

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她三兩步跑着踏入，在蕭影冰冷如鐵的注視下，迎上李焉識，興沖沖挽上了他的臂膀。

“師父，看着。”

她的目光自蕭影轉向李焉識，踮起腳，吧唧在李焉識臉上親了一口。

李焉識猝不及防，怔愣着停在原地，隻望着蕭影。

四目震驚。

“看吧，你下注下錯了。”她擎着糖葫蘆，又咬了一口，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