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館雅室一間,雅室素琴一把,琴邊素花一瓶,瓶側納蘭香一盞。
香送溫情一脈,情訴真心一顆,心牽雙雙真意,意與情景心相合。
宛若如此,便是最好。
*
姜飛遠姜副爺忽然帶了兩個镖師親登了宋應星宅,沈宛開門相迎,把那三人請入了廳内。
“宋公,你可知道現在市井街頭在議論什麼?老百姓們說的都是一樁奇事:咱們江南出身的宮廷畫師禹之鼎,他不是遠渡重洋到海外見識洋人去了嗎?曆經一場黑風猛雨過後,他行囊裡面的一幅畫,就跟是曉得‘歸根認祖’似的回到咱們江南來了。”
“姜副爺,你說的哪裡話?宋某怎麼一句都聽不懂?”宋應星略皺眉,“紙張遇水即化,哪能經得起長途漂流?即便是得了天助,那到底是畫還是人認了祖啊?這祖宗是誰啊?”
“哎呀!祖宗可不就是咱們江南出身的千古畫聖、山水畫祖顧恺之嗎?”
姜副爺一臉驕傲,就跟是自己也跟顧恺之沾了親一樣。
宋應星和沈宛,皆是奇怪看他。
“多虧是趕在入冬之前啊!大清第一畫師禹之鼎的畫,漂流回了大名鼎鼎的‘三絕畫才’顧恺之誕生的福地,百姓們都說是江南之幸。”
宋應星打斷:“那跟宋某有何關系啊?”
“宋公,你在《天工開物》裡面不是教了老百姓們怎麼用甘蔗提煉紅糖嗎?老百姓們雖然識字不多,但是你畫的插圖步驟他們看得懂啊!”
“宋某畫插圖的用意,正是如此。”
“咱們的祖宗顧恺之乃是千古以來,吃甘蔗境界最高的人——從甘蔗尾吃到甘蔗頭,叫做:苦盡甘來,漸入佳境。這次漂流回江南的畫作,正是禹之鼎所畫的、可以跟顧恺之的原作相媲美的《甘蔗圖》。”
宋應星這下子總算是聽明白怎麼回事了。
——禹之鼎複刻了顧恺之的《甘蔗圖》,栩栩見真,風雨相助,機緣巧合,畫歸故裡,相當于是:先輩跟後輩在靈魂上有了相遇,百姓們人人傳為佳話。
——《天工開物》涉及“甘蔗”,造福于百姓,百姓們也一并稱頌了書籍的作者。
簡而言之,就是:
以顧恺之為點、甘蔗為線,禹之鼎和宋應星同時成為了焦點話題和核心人物。
沈宛問:“《甘蔗圖》如何能夠遇水不暈墨,完好歸根認祖?”
姜副爺笑道:“那自然是顧恺之在天上保佑,才能成就大清的這一傳奇逸話。要不怎麼大家都說禹之鼎是顧恺之的傳人呢?這就是證據啊!”
沈宛警惕道:“這事康熙皇帝知道了嗎?”
“百姓們都議論開了,康熙皇帝哪能不知道?”姜副爺沒往深處想,“沒準還能被史官寫進《禹之鼎傳》裡面哩!”
沈宛看向宋應星,認真道:
“師傅,江南一向人才輩出,奇葩之事不斷、傳聞之風不減。”
“彼時大唐茶聖陸羽在江南,乃是一邊修心著述一邊避難。茶稅的征收,自《茶經》而起,當時有林黨之人大出反對之聲,說是:加重百姓負擔、煽動茶葉走私、官化茶葉價值……好在是陸羽破釜沉舟、将難關各個擊破【注1】,才不至于落個人毀書亡的下場。”
“如今師傅您的大作《天工開物》下落不明,禹之鼎的《甘蔗圖》卻毫無征兆地在江南冒了頭,要是有心人牽強附會,将《天工開物》當中的‘甘蔗煉糖法’等您用心總結出來的利民技巧,添油加醋、别有用心地回了康熙皇帝,語言之犀利、心思之險惡比林黨打壓陸羽更甚,那‘人毀書亡’的可就是師傅您了,您不得不從現在起,就防患于未然啊!”
“宛姑娘說的對。”姜副爺這才意識到要害,“宋公,您是得盡快為自己、也為《天工開物》做打算。”
宋應星沉默不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禹之鼎的畫作出現的可真是時候。
書之所失,畫之所現,個中因果,豈是歸于天意能夠解釋的?
*
索府。
康熙皇帝的質疑之聲,終于傳入了索額圖耳中。
索額圖翹着腿,冷看庭前秋花,“簡直是荒謬,皇上竟然認為本官跟下落不明的《天工開物》相關。”
格爾芬冷道:“即便是無關,阿瑪你也沒安過什麼好心。”
索額圖哼了一聲,“該貶的翰林院編修都貶了,該驅逐出京師的牽連者也驅逐出去了,這美化前明事例的案子不是結了嗎?皇上還追究《天工開物》做什麼?”
佟佳氏道:“老爺,還不是因為您收了守城的軍爺們上繳的‘羅帶香’嗎?您也不曉得那‘羅帶香’跟《天工開物》是同一批镖物的雇主啊!”
“本官真是行了黴運!”索額圖吩咐管家去拿鹽來撒,“要是明珠在皇上耳邊多說了幾句正中要害的話,那本官簡直是有口難辯。”
“阿瑪你指望撒鹽驅邪和抱怨别人有用嗎?”格爾芬看着管家離去的背影,“多做這些事,還不如早點派人去找皇上要的東西。”
“找找找——”索額圖一挑眉,“你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照着當下的局勢看,不正是因為皇上找不到,才打算拿本官來當出氣筒嗎?”
“誰不知‘索額圖的眼線遍布天下’?”格爾芬反問,“阿瑪你要是真的有心,還會有找不到的東西?赫舍裡一族的聲譽要是毀在你手裡——”
格爾芬故意不往下說。
佟佳氏道:“老爺,别的都不打緊,您背負的可不止咱們這一家和赫舍裡這一族,還有将來的儲君呢!”
索額圖“蹭”地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邊搓手邊徘徊道:“沒錯,本官是皇太子的叔姥爺,将來是要跟着皇太子一起享福的!”
格爾芬從喉嚨裡發出“呵呵”的兩聲冷笑。
自己和長兄阿爾吉善分别在“皇宮當侍衛”和在“福建水師曆練”,誰不是曆風沐雨、吃苦耐勞?阿瑪竟然有臉說出“享福”二字。
*
半夜。
徐乾學被一陣鳥叫聲吵醒。
他也顧不得更衣來防秋露的寒濕了,蹬了鞋子就往擱置鳥籠的地方走。
來到鳥籠下面,他竟然看見那隻金絲雀的羽毛好似沾了仙氣一般,自帶金光,閃閃地灼着他的眼睛。
他大驚,叫來管家,吩咐立刻掌燈,要照亮“彙賢亭”的四周來迎供仙鳥。
“彙賢亭”亮如白晝。
管家詢問:“大人,您這是做什麼啊?小的怎麼不見那隻金絲雀自體在發光?”
“你懂什麼?”徐乾學給了管家一個冷眼,“百鳥朝鳳,皇上立了新的皇貴妃,本官府上的仙鳥對未來的皇後有所反應,說明什麼?說明本官就要行大運了!”
“蔡啟僔蔡大人官複原職之後,日日精修學問,偏偏不像大人您,”管家搖了搖頭,“您别說跟鈕祜祿氏的人不沾邊,跟康熙皇帝的後宮更是無緣,小的着實是不曉得您在高興什麼?”
“本官要給昆山老家的家人們寫去書信一封,叫家人們好生留意着《天工開物》的動向,一旦發現蛛絲馬迹,就立刻快馬傳書上京城。”
“大人,您是現在就寫?”
“快去準備筆墨!”徐乾學指向書房,“本官就坐在仙鳥面前寫!”
“是!”管家仍舊覺得徐乾學的反應和舉動,都甚是蹊跷。
徐乾學對着金絲雀連連發笑,還時不時地用指關節有音律地敲擊着石桌桌面。
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就跟是新年提前到來了一樣,大運降至。
【注1】詳情見《江南茶事錄·陸羽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