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剛起身,一個人影敏捷地穿過人群,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兩人桌邊,低聲道——
“林太傅,小侯爺。”
人影聲音尖細,面孔陰柔——是宮中的太監!
李迎南連忙起身:“楊公公,您怎麼來這了?”
楊言沒理會李迎南,隻看着林魏然,低聲笑道——
“林太傅,公主殿下召您入宮一趟。”
林魏然看了眼天色,微微皺眉:“如今天色已晚,暴雨将至,這種時候……”
“公主殿下特意給了咱家腰牌,說就算是宮門下鑰了也要把林太傅請來。”楊言臉上笑意依舊,語氣溫和,卻沒有絲毫給林魏然拒絕的餘地。
李迎南見狀,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亮光,忙道:“既是公主殿下有旨,容時你快去吧。我們這酒下次再喝也不遲。”
林魏然眉心驟跳,猛地側眼剮過他——在楊言面前喚他表字,是生怕公主殿下不知道他與自己關系好嗎?
見李迎南仍舊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林魏然又收回眼神。
“走吧,林太傅,”楊言笑眯眯地掃過李迎南,又看向林魏然,“别讓公主殿下等急了。”
——
與此同時,太極宮内。
當今小皇帝坐在龍榻上,一邊晃着夠不着地的腳,一邊看着坐在另一邊的楊靈允,略帶稚氣的眉眼間有些擔憂:“姐姐,甯安侯如今屢屢跟你唱反調,林太傅當真可靠嗎?”
楊靈允笑着揉了揉小皇帝的腦袋,反問道,“那陛下覺得林太傅可靠嗎?”
小皇帝不斷思索着,嬰兒肥尚未褪去的臉都皺了起來,過了好一會才悶悶道,“我覺得林太傅剛正不阿,是可靠的。但是……”
楊靈允輕聲笑着打斷了他的話,“既然陛下都覺得他可靠,那他自然是可靠的。”
“可是甯安侯!”小皇帝又急急道。
楊靈允搖搖頭,笑道,“甯安侯是甯安侯,林魏然是林魏然。就算林魏然是甯安侯之子,所求不同,便不能一概而論。”
“所求不同……?”小皇帝若有所思地呢喃着。
隻是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楊靈允忽然側頭,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小皇帝一驚,連忙跳下龍榻,替楊靈允拿來案幾上的藥,焦急地沖外面吼道:“來人,傳……”
他話沒說完,就被楊靈允輕輕按住了手。
楊靈允強咽下口中腥甜,接過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女子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又接過小皇帝手中的藥一飲而盡,才輕聲對他笑道:“沒事的。不必傳太醫。”
小皇帝看着楊靈允,有些不贊同地抿起了唇。
楊靈允見狀,歎口氣,終于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明豔大氣的五官中浮出溫柔的笑意:“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幼荷,拿點陛下喜歡的點心來。”她又轉頭喚道。
小皇帝很快就被哄好了,坐回龍榻上,一邊吃糕點一邊晃腿,含糊不清道:“姐姐可不許騙我。”
楊靈允笑了笑,沒再說話。
端來點心的幼荷站在一邊,面上閃過複雜之色,掙紮片刻,擡手替他抹去了嘴角的碎屑。
得來的是小皇帝微微揚起的笑臉。
她又觸電般地收回手,垂下眼避開了小皇帝的面孔。
小皇帝年幼喪母,早練出了一副察言觀色的本領,自然很清楚地意識到——幼荷似乎不想看見他。
但幼荷是姐姐的貼身宮女,小皇帝想,若是幼荷不喜歡他,姐姐會不會也不喜歡他了?
到底還是個孩子,就算能讀懂旁人的情緒,也難以掩蓋自己的情緒。
楊靈允敏銳地察覺了他的不安。
她轉頭看了眼幼荷,又咽下翻湧而上的腥甜之味,溫柔地笑道:“姐姐不會騙你,會一直站在你這邊的。”
血脈是一種很奇怪的紐帶,有時脆弱不堪,有時堅硬如鐵。
而對小皇帝而言,血脈便是最堅硬的紐帶。
他睜着黑亮的眼睛看着楊靈允,終于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笑意,然後用力點了點頭,說我也會永遠站在姐姐這邊,姐姐做什麼我都支持。
楊靈允輕輕笑了一聲,又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好啦陛下,夜深該休息了。後面還有的忙呢。”
終于哄睡了小皇帝,楊靈允跟幼荷小心翼翼地離開内室。
隻是一出内室,楊靈允就匆忙擡手掩嘴,劇烈地咳了幾聲。
放下手時,靛青的衣袖上已然染着幾滴暗紅色。
幼荷見狀,臉色微變:“我還是叫太醫再來瞧瞧。”
“不用,”楊靈允喘過氣來,聲音有些沙啞,“老毛病,天冷都會這樣。喝點藥就行了。”
幼荷還是有些不放心:“你最近是怎麼了,經常咳嗽。”
“不必擔心,舊疾罷了。”她直起身子,慢慢往禦書房走,“陛下臨政之前,我都會活得好好的。”
“你要找的人我很快就會找出來。”
楊靈允背對着她,還在往前走,又平淡地補充,“不過陛下年幼喪母,前些年又無人照拂。不管你到底對他作何情感,面上也遮掩幾分,不要讓陛下覺得你不喜歡他。”
“過去之事,到底與他無關。”
幼荷聞言,臉上閃過複雜之色,擡起的腳又停在原地。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内室——門簾落下,她其實什麼都看不見。
“我并非不喜他,”幼荷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緩緩吐出一口氣,幽幽道,“隻是他……太像幼蓮了。”
她隻是,有點不敢面對。
可當幼荷再擡眼時,楊靈允已經走遠了。
她低頭用力搓了搓臉,也快步跟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