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動作熟稔得仿佛做了很多次。
可那是當年,不是如今。
林魏然阖了阖眼,沉默着坐下吃飯。
……
“蓮嫔?”楊靈允在林魏然的詢問下,臉色微變,過了好一會才輕聲道,“是陛下生母,四年前暴斃凝香閣,怎麼了?”
林魏然将安樂的話一一說給楊靈允聽。
楊靈允皺眉想了想,“四年前母後病逝,我沒空關心這些事。你若是想查,明日我便打開凝香閣,再把當年伺候蓮嫔的人找來。”
“多謝公主。”林魏然沉默片刻,上前謝恩。
隻是他一擡眼,在滿閣的燭火下,就看見楊靈允手上有幾道細碎的劃痕,像是被什麼碎片劃破的。
先前離得不近,倒是都沒察覺。
“你的手……怎麼了?”林魏然下意識問道,聲音裡染上自己都沒察覺的擔憂。
楊靈允指尖微顫,下意識将手按在案幾上,遮住了自己的指腹,平靜道,“沒什麼,陛下剛剛讀書時有些不解,正在禦書房内等你。你既用了晚膳,就快去禦書房。”
她在掩飾。
林魏然很輕易就察覺出了她的情緒,但也沒多說什麼,隻是沉默地離開了。
“公主,”守在外頭的楊言等林魏然進了禦書房,才小心翼翼地踏入這間暖閣,輕聲道,“東南的密信到了。”
楊靈允合上折子,接過楊言手中的信,開信前還不忘吩咐,“讓他們都盯緊甯安殿。雲婉一死,林玉今夜必定會去找真正的幕後之人。”
楊言依言退了出去。離開時又順便往禦書房的方向看了眼。
如今甯安侯府勢盛,林太傅既為帝師,又兼着政事堂的政務,公主當真沒存一點防備之心嗎?
楊靈允一人坐在暖閣内,沉默地看完了東南的密信,然後擡手将信燒了。
林魏然離開禦書房時,腳步忽然頓在原地。
照理說,他該往東,去昨夜歇息的東暖閣。
但腳步就是擡不起來。
他想往西,想再見一眼楊靈允。
“太傅?”小皇帝一出禦書房,就看見林魏然站在邊上一動不動,不由疑惑喊了一聲。
林魏然連忙回神,轉身行禮:“陛下。”
小皇帝笑着示意他不必多禮,“太傅可是有何煩心事?”
林魏然垂眼輕聲道,“多謝陛下關懷,臣無事。先行告退了。”
說着,他準備已經往東側去了。
“等等,”小皇帝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睛微亮,又背起手,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笑道,“朕有本書落在西暖閣了,太傅既還未休息,便陪朕一起去取。”
林魏然喉結微動,輕聲應下。
小皇帝走在前面,不動聲色地翹了翹唇,心情愉悅。
一進西暖閣,熱意撲面而來,一時竟有些悶。
小皇帝在門邊停住腳步,揮手示意身後跟着的人都退出去,隻讓林魏然一人進來。
林魏然一進來,便看見楊靈允半倚在案幾邊,靠着一個軟枕,像是睡着了。
“陛下……”他下意識放輕了聲音,看向前面的小皇帝。
小皇帝拿起楊靈允手邊折子,輕聲對林魏然道,“林太傅,姐姐近日難得能入睡,别驚了她。朕在門口等你。”
還沒等林魏然回話,小皇帝已經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林魏然在原地沉默許久,指尖動了又動。
最後他認輸般地捏緊了手,然後又松手,小心翼翼地将楊靈允抱到了最裡面的羅漢床上。
燭火的亮光從床簾間透進來,懷中的人此時安靜地躺在床上。
林魏然像是腳底生根,始終邁不開腳步離開。
他忽然很想時間就停留在此刻。
恍惚間,他下意識地彎腰擡手,指尖幾乎要撫上楊靈允的臉龐。
但下一刻,他的指尖忽然瑟縮了一下,又極快地縮回了手。
片刻後,林魏然隻克制地擡手替她撚了撚被角,然後轉身出去。
隻是垂在身側的手捏得更緊。
“林太傅,”小皇帝倚在門邊,見林魏然出來,沖他揚了揚折子,輕聲笑道,“沒驚了姐姐吧?”
林魏然先行了個禮,才輕聲道,“陛下恕罪,今夜是臣失态。還請陛下不要向公主提及今夜之事。”
小皇帝少年老成,稚氣未脫的臉上已有了帝王的倨傲和厲色。
但當他緩緩合上折子後,似乎又變成一個執拗地想要糖的半大孩子——
“太傅不必如此,朕并無試探之意。每個人都有私心,朕也不例外。朕的私心便是姐姐與太傅都能如願。”
林魏然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底隻剩平靜,“陛下,居其位,便要盡其職,盡其忠。我是您的太傅,公主是您的姐姐。若我與公主牽扯不清,此事傳揚出去,天下人該如何看您,各地藩王又該如何看您?”
“人心不穩則天下不穩。如今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百姓也再經不起折騰了。”
“陛下,”林魏然狠狠将微顫的指尖再次嵌進掌心,語調平穩地勸谏道,“有很多東西是要放在私心之前的。”
人不是靠私心活的。
他與她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