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魏然離開長興宮後,第一時間與小安子直奔甯安殿。
照桃柳所說,雲婉關照過楊靈允,單憑這一點,楊靈允下手殺雲婉的可能性便低了不少。
那林玉的死,就更有蹊跷了。
許是楊靈允吩咐過,甯安殿外守着的幾個侍衛見了林魏然,一句話也沒多問,動作麻利地讓他進去。
他仍是讓小安子在外面候着。
甯安殿内似乎沒有半點痕迹,林玉的貼身宮女也說,昨夜林玉吩咐她燃香之後,她一直守在門外,直到楊靈允來時,都不曾有人進出。
“什麼香?”林魏然想起先前楊言說,導緻雲婉死亡的那種西南幻草,常用以入香,不由追問道。
宮女小聲道,“是兩年前西域進貢的香,宮中人人都有。娘娘說這種香安神,每逢心情不好之時,都會吩咐我燃香。”
心情不好?也是,林玉與雲婉交好,雲婉死了,她自然心神不穩。
“香在哪?”
宮女捧出一個描畫精緻的匣子。
“你再去燃香。”林魏然眼底愈發懷疑,“我要看看這香點燃後是什麼樣。”
宮女一頭霧水地依言照做。
不過片刻,香爐之内緩緩升起幾縷細煙,漸漸的,屋内飄起清冽的味道,細細聞來,又有幾分甜意。
确實安神。
但随着香一點點燃盡,最後薄荷的氣味愈發濃郁,空氣之中果真還有細小的顆粒!
對林魏然這等身體康健之人無害,但對常年患有咳疾的林玉,可就不好說了。
宮女見林魏然一直盯着香爐内飄出的顆粒,又小聲解釋道,“安神香快燃盡之時便會這樣,娘娘已經用了兩盒,并無不妥。”
林魏然皺眉——難道是自己想岔了?
可林玉昨日昏迷,昨夜清醒後也隻用了些清粥,若是清粥有問題,林玉用完清粥後咳嗽不止,肯定是傳太醫,怎麼可能還有閑心讓宮女再來燃香?
他不甘心地再搜了一番甯安殿,但再沒發現什麼了。
就在他有些無精打采地離開甯安殿時,小安子連忙迎上來,“林太傅,剛剛公主派人傳話,請您去太極宮一趟,說是人找到了。”
“四年前給凝香閣送東西的太監?”林魏然眼底又亮了些,打起精神道,“快走。”
他在長興宮和甯安殿統共耗了大半日,此時又是夕陽斜下,冷風陣陣。
太極宮的一個小偏殿中,楊靈允抱着手爐,阖眼倚在交椅上,聽見人來了也沒睜眼看一眼,隻是淡淡道,“人給你找到了,你自己問吧。”
兩個侍衛拘着一個小太監跪在她面前。
小太監見林魏然踏進殿内,又連忙沖他磕頭,惶恐道,“大人,奴才是四年前奉命往凝香閣内送過赤砂糖,可那赤砂糖是内務府送去太醫院看過一遍,确認無誤,才由奴才送去凝香閣啊!”
“奴才萬死也不敢在給送去貴人的東西裡面動手腳啊!”
“你不敢,你背後的人敢啊。”楊靈允輕嗤一聲,“蓮嫔死了沒多久,你就被調去甯安殿做事。甯安殿攀着長興宮,日子過得很舒坦吧?”
小太監一怔,又連忙哐哐磕了幾個響頭,聲音愈發凄切,“公主明鑒,大人明鑒,奴才真的沒有害蓮嫔娘娘啊!”
“行了,”眼見這小太監幾下就磕破了腦袋,林魏然不悅地喊停,問道,“赤砂糖為何要用紅釉瓷瓶裝?”
小太監一時愣在原地,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不解又惶恐地應道,“奴才拿到之時,糖已經裝在瓶子裡了。”
“讓他下去吧。”林魏然走近了些,看着楊靈允輕聲道。
楊靈允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扯扯嘴角,“不問了?”
“不是他。他做不到。”
楊靈允一擡手,兩個侍衛便将地上癱軟如泥的小太監拖了下去。
等偏殿之内又隻剩他們二人時,楊靈允才冷笑一聲,“他做不到,林玉做得到。”
“林太妃也做不到,”林魏然心平氣和,“赤砂糖内混有朱砂,又特意用紅釉瓷瓶掩蓋。此等做法,隻有常用朱砂之人才能想得出來。”
“我搜過甯安殿,問過林太妃的宮女,查過内務府的登記,林太妃宮中從未有過朱砂。”
“常用朱砂……?”楊靈允輕聲重複了一遍,眼神漸漸帶上了寒意,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想到什麼了嗎?”
楊靈允擡眼看了他一眼,輕嘲道,“怎麼,又相信我了?”
林魏然撓撓鼻尖,輕聲道歉,“桃柳說雲貴太妃曾關照過你,憑着這份情誼,我相信你不會殺她。”
他話音剛落,楊靈允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她猛然起身,擡手攥住了林魏然的衣領,冷聲質問道,“她還跟你說了什麼?”
林魏然一動不動,任由她攥緊自己的衣領,輕聲答道,“沒有了。”
楊靈允松手甩開他,緩了片刻,竟輕笑一聲,“話說得好聽,你查案時不是照樣避着小安子。”
說完她擡腳離開,像是不想多呆片刻。
林魏然沉默地站在偏殿之中。
楊靈允踏出門的最後一刻,忽然扶着門框,回頭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容時哥哥,查案時要平心靜氣,公平公正,最忌摻雜私人情感,這可是你告訴我的,别忘了。”
她踩着落日的餘晖消失在門外。
守在外面的小安子急匆匆地跑進來,哭喪着臉,“林太傅,您是做了什麼啊?我瞧公主離開時的臉色可難看了。”
林魏然慢慢擡手,整了整亂掉的衣襟,阖了阖眼,輕聲道,“隻是試探一下。”
楊靈允愛逞強,從不肯在旁人面前示弱半分。
她痛恨當年的弱小,卻又不得不接受雲婉這個旁人,甚至可能是仇人的照拂。
她越動怒,就越說明當年雲婉确實給過不少她難以否認的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