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率先離開。
“宣和……”林魏然連忙追上去,将人帶到後面的棚子中,“發生什麼了嗎?”
他看得出來,楊靈允此時有些低落。
“沒什麼,”楊靈允随口敷衍過去,“陛下呢?”
“在一号棚,”林魏然知道問不出什麼,輕輕歎口氣道,“我分明安排了人帶你去一号棚,一群糊塗東西。”
“不是什麼要緊事,”楊靈允無所謂地擺擺手,“二号棚缺人,我過去幫幫忙也是好的。”
從一号棚到二号棚還有一段路要走。
一路上,楊靈允都能看見面黃肌瘦的災民。
就算如此,也不少百姓拖家帶口,拿着粥和路邊野草編成的小玩意在哄自己的孩子。
即使他們眼底已經布滿血絲,看上去累極了。
“他們……”楊靈允出神地盯着不遠處的一對夫婦,一時停了腳步。
他們身邊坐的是一個小女孩,母親手上捧着粥一口一口地喂着,父親半蹲在女孩身前,不知在做什麼,女孩破涕而笑,臉上挂的淚珠也被父親擡手輕輕擦去。
林魏然順着她的視線望去,也看見了那家人。
“那家人是山南道襄州人,本來家中有些田産,日子還算過得去。隻是這一場洪災……”林魏然歎息道。
“真好啊……”楊靈允其實沒聽清林魏然的話,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忍不住輕聲感慨出聲。
林魏然不自覺皺起眉頭,臉色微沉,有些難以置信地反問道:“真好?”
“宣和,百姓過得不好,這是為官當政者的過錯。”
“我當初也一直覺得做了很多。但直到被下放三年,才發覺當年的想法是多高高在上,不知民間疾苦。”
“你在說我不知民間疾苦?”楊靈允這會回過神了,看着林魏然認真的神色,輕嘲出聲,“因為我是公主,所以我就是從小錦衣玉食,從來不知民間疾苦,對嗎?”
林魏然一時無言。
他确實是這樣想的。
再怎麼樣她都是公主,天皇貴胄,不可能像這些災民一樣連口飽飯都吃不上吧。
楊靈允不用猜都知道林魏然的心思。
阖了阖眼,淡淡地解釋了一句:“我隻是在說那家人感情很好。”
然後她嘴唇微動,想再說些什麼,話到口中又覺得好像沒必要。
此時再說那些,太過矯情。
她說不出口。
最終,她隻是疲憊地阖了阖眼,“我累了,帶我去見陛下。”
——
另一邊,二号棚在楊靈允走後,氣氛又終于松了下來。
其中有個女官驚魂未定,“我,我剛剛還催促過公主殿下……”
其餘人也議論紛紛,緊張地回想着先前有沒有什麼失禮之處得罪了公主。
最終還是安之和制止了這場鬧劇——“好了,都别想了,公主不是那種人。大家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好。”
安之和說話還算有些分量,衆人拍着胸脯順了好幾口氣,漸漸散開去忙别的事了。
但還有一人依舊心有戚戚,湊近了安之和小聲道,“安尚儀,可我聽說,公主當年連隻是稍微得罪過她的尚食局掌事都處死了……我先前語氣也不大好,公主她……”
安之和無奈地歎口氣,“放心吧,公主不會放在心上。”
“可那掌事……”
安之和見這人依舊不安,猶豫片刻,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四下張望一圈,才悄悄将人拉到角落,“我跟你說這些,你聽過就忘,知道嗎?”
“當年那尚食局掌事豈止是稍微得罪。端賢皇太後病逝之後,他仗着先帝那會子不想聽見未央宮的任何事,欺上瞞下,直接克扣了八成未央宮的夥食。公主那時又病着,身邊沒個可心人。若不是雲貴太妃發現,公主怕是……”
那人聞言漸漸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應道,“餓死?”
“噓!”安之和連忙捂住她的嘴,有些緊張地四下看了一圈,“聽過就忘,知道嗎?總之就是,公主對很多事都不在乎,更不會因為一點事就跟旁人過不去。”
“但要是惹怒了公主,也會真的死無全屍。”
“而公主最讨厭的,就是旁人提起這些舊事,知道沒?”
那人點頭如搗蒜,“我懂,我懂,多謝安尚儀。”
“行了,去忙吧,等下就能用午膳了。”
湊在一起的兩人終于分開。
但她們都在棚内,所以沒有發現——就在這個薄薄的棚布之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神色晦暗的人。
是林魏然。
他并非刻意偷聽,隻是想起有些事還沒交代完,所以送完楊靈允後又折回想交代一下。
隻是剛走近,就聽見安之和壓低了嗓音在說楊靈允的事。
理智告訴他,偷聽非君子所為。
但他仿佛腳下生根,始終擡不起腳。
所以他完整地聽完了安之和的那番話。
恨不得扇先前的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