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暗啞,但手上的動作卻停了。
幼荷眼睛微亮,連忙繼續勸說:“我知道你下令殺了很多人,但這和親手殺人不一樣。鮮血噴濺在臉上的感覺不好受,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也很害怕。我混迹江湖,殺人是為了活下去,你不一樣啊,你還有的選,你哥隻希望你好好地,快快樂樂地活着!”
“你想清楚啊!”
她隔着數名禁軍的橫刀遙遙看着楊靈允。楊靈允回看着她,距離不遠不近,但伸手卻摸不到,就像現在的她和過去的她。
楊靈允眨了下眼睛,又轉身去看跪在地上的桃心,忽然想起來那夜哥哥死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跪着,眼睜睜地看着他眼底的光慢慢熄滅,然後她這輩子再也聽不到他笑吟吟地喊她——
“宣和。”
楊靈允緩慢地阖了阖眼,然後手起刀落,鮮血飛濺。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桃心眼底的光已經熄滅,臉上凝固着一絲詭異的笑容,從禁軍首領的手中癱軟倒下。
幼荷被橫刀死死阻攔住,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楊靈允的身上、臉上都被濺滿殷紅色。
然後宮燈泯滅,人影無蹤。
黯淡的夜色中,幼荷慢慢垂下了手,停止了想要過去楊靈允身邊的腳步。
她看着站在一遍宛如幽魂的楊靈允,很輕地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隻是沒走多遠,她眼尖地看見不遠處的巨石邊上似乎站着一個人影,剛想拔劍,卻意識到先前為了阻止楊靈允,連劍都扔出去了。
幼荷皺了皺眉,開口想喊人。那人影便緩緩走進另一盞宮燈下。
火光照耀,林魏然的面孔清晰地落在她眼底。
“這麼晚了,你怎麼進宮的?”
林魏然眼神遙遙望着不遠處的楊靈允,輕聲道:“表哥曾給過我他的私令,宣德門的守衛認他的私令。”
“那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她動手殺人?不阻止一下?”
沒能成功阻止楊靈允,幼荷心情實在算不上好,語氣中頗有幾分質問之味,“你不是最重禮法嗎?先前我要殺雲柔時還急匆匆地跑進來阻止,怎麼輪到她就一聲不吭了?也是看碟下菜啊?”
林魏然沒分半點眼神給幼荷,隻定定地望着不遠處——禁軍在忙着收拾殘局,而楊靈允拎着沾血的橫刀站在邊上看。
紅白相交間,她恍若幽魂。
“讓她發洩一下也好。”林魏然輕聲道。
其實并非如此。他深夜進宮,就是意識到楊靈允漏夜離宮或許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抓住細作。
他本意是來阻止楊靈允大開殺戒的。
可是當真的看見了楊靈允,又想起當時她喝醉時的悲哀神色,他忽然就開不了口,邁不出腳了。
親手報仇,其實更多的是安撫在世之人,安撫他們那份驟然失去至親而無處安放的痛苦。
他不想讓楊靈允一直被過往的痛苦所糾纏。
如果殺人報仇可以讓她好受一點,那麼他忽然也不是很想再在乎什麼禮法了。
幼荷看着林魏然難辨的神色,半晌後煩悶地搓了搓臉,才開口:“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用。她今夜心情不好,你……”
糾結片刻,她也不知道該說下去什麼。
連她都看得出來,楊靈允和林魏然之間的感情摻雜了太多旁的東西,身份、立場、權勢、還有楊靈允身後的傅氏。
這些東西浮浮沉沉,若隐若現,但始終沒有消失,隔着兩人之間,注定了他們不能像普通的相愛之人一樣互相陪伴,互相依賴。
也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禁軍已經收拾好了殘局,繼續去巡視宮禁。幾名禁軍護着楊靈允回太極宮,途徑了幼荷和林魏然站的地方。
幼荷的身影很明顯,但林魏然的身影被巨石擋住,隐隐綽綽,不仔細看很難發覺。
楊靈允沉默地走過兩人所在的地方,跟在她身後的禁軍首領似乎是發現了什麼不對勁,腳步頓住,眼神淩厲地掃過來。
但下一刻,楊靈允擡手淡道:“快走吧,别讓陛下等急了。”
她回頭,不知是對禁軍首領說的還是對幼荷說的。
回頭間,她的眼神也避不可避地掃過了林魏然所在的地方。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林魏然的眼神落在了楊靈允清瘦的面孔上,還有那麼一瞬間,似乎與她墨色的眼眸也對上了。
但隻有這一瞬間。下一刻,楊靈允便帶着禁軍離開了。
幼荷跟上去前回頭看了一眼林魏然:“她應該看見你了。”
林魏然彎了彎唇,“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