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楊靈允終于搬離了太極宮。宮外符合規制的空府邸隻多不少,她随便選了一座,安排了些人手進去,自己卻沒住過幾回——
她基本都住在林魏然那座小院裡,隻有每五日的大朝會之前會回公主府住上一晚,第二日直接上朝。
小皇帝還未掌握實權,她尚得在朝中。況且,她還有有些事想搞明白。
有時下朝之後,她也會帶着幼荷回太極宮看小皇帝。幼荷在知道楊靈允離宮後,死活不肯留在宮中,如今住在了公主府。
而也就在楊靈允出宮建府的短短一段時間内,小皇帝身量猛曾,整個人變得利落修長,五官鋒利不少,再沒有過去黏人撒嬌的模樣了。
楊靈允心底有些遺憾,不過轉念一想,小皇帝成長的速度越快,她離自由就越近了不是嗎?
這樣想着,那點遺憾便也不足為提了。
這日散朝後,楊靈允連公主府都懶得去了,将朝服換下後直接去了林魏然的家——其實這要是被朝中那些言官知道,大約是要連夜寫奏折上書,第二天直接跪在太極宮門口斥她有損天家門面。
但沒有人知道。無人知曉,便是不曾存在。所以楊靈允去得心安理得。
隻是當她推開門時,卻忽然停住了腳步——院内不止林魏然一人,還有一堆文書和王清安。
……
【一刻鐘前,林魏然剛剛下了朝回家,就看見王清安等在他門口,來回踱步,迎上來的第一句話就是——
“林尚書,姓張的騙了我們!”
王清安口中那姓張的便是前些日子在西市抓到的售賣寒食之人,張黎
據他所說,他手中的寒食是宮中流出來的,但昨夜刑部又抓到了一個他手下的一個小喽啰。小喽啰說,張黎現在手中的寒食壓根不是四年前宮中流出來的那批。
“何出此言?”林魏然皺眉懷疑,并開門讓他進來說。
王清安喘了一口氣,将手上抱的東西放在桌上,才繼續道:“張黎混迹長安坊市,什麼都幹,就是沒碰過寒食。直到四年前他才收了一批從宮中流出的寒食,那小喽啰自己也吸,據他說,張黎現在售賣的那批與四年前宮中那批壓根不是一個味。”
“張黎售賣的寒食是從什麼時候變了?”
“四年前,”王清安答得很快,“四年前宮中的寒食全賣光了,此後三年,張黎手上都沒出現過寒食。直到一年前,張黎似乎是找到了新的寒食來源,手中的寒食源源不斷,但質量遠不如宮中那批。”】
他話音剛落,門就被推開。
楊靈允站在門口,與回頭的兩人對視,下意識輕輕皺了皺眉。
王清安大驚失色,連忙起身行禮:“刑部侍郎王清安拜見公主殿下。”林魏然抿了抿唇,也起身輕聲參拜。
但這最多也隻能在面上遮掩幾分,在場的哪個是傻子?
林魏然見楊靈允沉默在門口,垂下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又道:“寒食一事刑部有了新的線索,公主放心,刑部定會盡快抓住兇犯。”
他這話直接将楊靈允來他家的這種私事變成了公事。雖然還是勉強,但至少明面上有了個正經理由。
楊靈允眨了眨眼,便關上了門,先瞥了眼王清安:“王氏子弟?”
王清安低眉應是。
“行啊,“楊靈允緩步走了過來,像往日一樣坐在林魏然身邊的秋千上,“跟我說說,查到什麼了?”
林魏然剛想開口,楊靈允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王侍郎,你來告訴本宮。”
王清安喉結滾動好幾下,才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
楊靈允聽完了王清安的解釋,邊晃秋千邊道:“我前些日子中的毒,與宮中流出的那批寒食無關,更可能與張黎後面拿到的寒食有關。”
林魏然皺了皺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公主知道宮中流出的那批寒食是何人所制?”
“自然,”楊靈允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滑過一絲似笑非笑的譏诮,“不過這就跟你們沒關系了,再去審張黎吧,看看他手中的寒食是哪來的。一個長安街頭的混混,沒那麼大的本事混進金吾衛。”
王清安看了眼林魏然,咽了口唾沫插嘴道:“張黎如今油鹽不進,咬定了他手上的貨全是四年前的宮中那批,所以下官才不得不上門請林尚書……”
林魏然沉默片刻,對王清安道:“你先回刑部,我随後就到。”
王清安渾身一激靈——公主還沒發話呢,林尚書就先下了安排。若是惹公主……
不過楊靈允開口時卻沒在意這事,反而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王清安:“王侍郎不必緊張。林尚書能請王侍郎進門,想必定是信任王侍郎為人,相信王侍郎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王清安連忙低眉斂眉,不再看林魏然和楊靈允:“下官明白。”
“行了你先回去吧,”林魏然手肘撐在桌面上,捏了捏眉心,“我馬上就去。”
等王清安退出了院子,楊靈允才看向林魏然,率先發問:“你家中常會有同僚上門?”
“隻有王清安知道。他知道我習慣,沒有急事不會來此,”林魏然轉頭看楊靈允,眼神變得深重,“宣和,魏院判說你是四年前中的毒,是不是與張黎口中的,四年前宮中流出的那批寒食有關?”
楊靈允下意識地垂眼避開,腳再次蹬起秋千,沉默以對,顯然是不想說此事。但林魏然這次多了些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狠勁兒,伸手拽停了秋千,定定地看着她。
秋千停下,對視半晌,連風都凝固了,楊靈允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我能保證此事與你想查的案子無關,非要問到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