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萬人坑裡,橫屍累累堆疊高高樓層,身裹殘衣破洞的屍骸零星遍地,斷臂處裸露突出粉白相間骨頭,骨肉間滲出殷紅血水,滴滴浸入荒蕪土地。
日漸昏黃,野草枯萎,飛蓬折斷,高空盤旋的黑色腐鳥發出陣陣懾怖之音,凄凄瀝瀝,哀轉無窮。
腐鳥揮膀向地面俯沖,低空飛掠輿屍,黃色尖嘴挾半塊軟肉往上撕拉掀起股股腥風血雨,充斥在空曠野地,所及之處,刿心怵目。
莽蒼郊野,身穿甲胄,肩披紅袍的戰士手中還緊握長劍,不動分毫。
就連收拾清理戰場屍體的兵卒使勁扒開指間握住的劍柄,打算偷走珍貴物品都未曾順利得逞,索性放棄,直接擡起屍體往牛車上扔去,運往萬人窟。
遐荒邊際,一棵彎折飛蓬抖掉上肢壓着的血水,矗立在天地之中,傲然挺身。
忽而,飛蓬身旁躺着的戰士指端微微顫動,手指卷曲松開劍柄,從脖頸掉出一塊中間豁缺的玉墜,一雙含着洶湧波濤潮水的墨色黑眸猛然睜開。
正是袁青雲,她死裡逃生,存活下來。
不遠處,四處飄逸一股腥血夾雜劣質酒水氣味,袁青雲用劍杵在地上,支撐身子,朝天際看去,眉頭緊蹙,眼中含淚,成千上萬的士兵屍體即将化為一縷煙火,消散天地,她眼角兩行熱淚簌簌而下,咬唇不甘,轉身離去。
一壇壇酒水分散灑向萬人窟,熊熊燃燒火把被扔進其中,碩大無比火苗蹿起,煙霧彌漫,紅焰焰大火燒向蒼穹,火光燭天。
一個孱弱身影手持利劍,遠離烈烈熾焰,閃進森林之際,轉回身來,手中利劍自然垂落,雙膝跪地,堅毅眼神朝燎原火勢跪拜磕頭。
三個響頭之後,袁青雲撿起長劍,起身拐入森林。
為了躲避稽查士兵,袁青雲隻得穿過荊棘叢林,面上火燎,顧不得這些,摘了一顆青色果子含在嘴裡咬了一口,酸澀得她牙齒直咯咯咯作響,随後含淚大口咀嚼果肉,填滿空空肚子,喉嚨隐隐刺疼,她強忍着繼續往前行走,最終氣力用盡,倒在一條潺潺溪水邊上,眼中是流動的透明清澈溪水,水面倒映一張血肉模糊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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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青雲摸着胸口,艱難睜開眼皮,臉上隻覺火辣疼痛中混着冰天雪天,簡直冰火兩重天,張嘴啟唇,聲音沙啞難聽,視野裡一碗清亮白水,水面照出一個繃帶裹臉的頭顱。
她擡眸看去,面前一身穿鵝黃紗衣,十四五歲的女子相貌,同她一般年紀大小,卻生得玲珑剔透,嬌俏活潑,雙眸含月,那一笑,頓時似初一的彎月,純淨澄亮。
“師傅,快來看看,昏睡五天的她終于蘇醒了!”
女孩欣喜叫喚,把手中的碗放在桌上,朝門外歡脫跑去。
枕在床榻柱子的袁青雲嘴角輕扯,低眸看着換了一身白色素衣孱弱的自己,腦海浮現一襲紅袍甲胄戰衣骁勇的形象,眼中冉冉升起澎湃情緒,眸色漸漸沉降,原來已經過去有五天之餘了。
門外走來青衫花白胡須老者,他在鵝黃少女的迎接下緩緩徐來,一臉慈祥,伸手作勢要給袁青雲把脈。
靠在床榻的袁青雲輕蹙眉頭,猶豫中伸出手腕。
花白胡須老者并攏指間,按在跳動的脈搏之上,雙眼炯炯有神看向桌上的瓷碗,輕輕點頭,嘴角揚起,微微一笑道:“看來,綿綿醫術有所提升,老夫後繼有人!”
少女嗔怪說着:“師傅,您響當當的康國聖手,徒子徒孫萬萬千千,我一個閉門小弟子,上面還排着多少有名号的師哥師姐,我可不敢當!”
“你這女娃,休在外人面前折煞我了,加上你,我才三個弟子,何來萬萬千千子弟!”
“精益求精,師傅,前面排着的師哥師姐,已是周邊國家聲名顯赫的醫師了,隻有我是籍籍無名。”少女垂首嘟嘴,輕扯袖擺。
袁青雲從兩人對話中得知,自己是被這位名叫綿綿的醫師姑娘救治,連忙起身拜謝。
綿綿扶過袁青雲回床榻柱子倚靠,害羞招手掩面,腼腆說道:“哪有,主要都是師傅在給你救治,我隻是打打下手。”
她停頓一下,繼續補充着:“我上山采藥,路過溪流,看到你渾身是血,滿臉布着傷痕,暈倒在地,臨時研磨止血藥草敷在你受傷處,然後把你背了回來,師傅給你診脈,發現你氣血虧空過度,勞神傷力,還有……你的臉刮花了,毀害容貌,又吃了琉球果,損壞嗓子,當然,我師傅神醫聖手,無所不能,不用憂心,他一定能把你……讓你恢複容貌,唱歌如同雲雀。這段時間,你好好休息,調理身子。”聲音越說越輕。
袁青雲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素衣,“我這身衣服……”又掃視向坐在桌邊飲水的神醫聖手。
花白胡須老者急得連忙擺手,口中含着的水差點委屈奔湧而出,迫遽澄清:“不……不是我,綿綿換得!”
神醫聖手喝完茶水,便招呼出門離開,畢竟兩少女在閨房裡,他一男的不好長時間逗留。
綿綿輕笑一聲,“阿姐,我看你穿得那身衣服髒亂,就給你換掉了。你不會介意吧?”
還沒等袁青雲回答,綿綿匆忙說道:“介意也沒得辦法咯,反正衣服已經換掉啦!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袁青雲一聽,噗嗤一笑,“謝謝綿綿……阿妹,不知,我換洗下來的衣服,莫不是扔掉了?”
她有些不習慣,畢竟以前在袁家,她是幺女,在爹爹阿娘還有兄長的呵護下成長。
沒想到桐關一戰,兄長竟會前後受敵,敗得一塌糊塗。
她眼中閃過一絲憂傷和疑惑。
綿綿看出她的情緒變化,急忙說着:“阿姐,你的衣服都在,我給你洗淨放院子裡了,還有一把長劍,都收好了的。”
說着,她往外去拿了一把長劍回來遞給袁青雲,劍刃兩面已經擦拭幹淨,銀光閃閃。
綿綿有些難為情說道:“衣服還沒幹,我不好收給你看。”
袁青雲輕扯嘴角,看了一眼窗扉外院子裡晾曬着的紅袍衣衫,“我看得見,謝謝你救了我。”她一把擁綿綿在懷裡。
綿綿隻覺能救治人好起來,滿是寬慰,眉頭一挑,“阿姐,這麼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青雲……袁”袁青雲話還沒說完。
綿綿匆匆接過話頭,“青雲,朗暢入耳,和叛軍頭領的妹妹袁青雲的青雲一樣的名字,真好聽!”
袁青雲眸底蘊染着一層疑惑與氣憤的霧汽,抱着綿綿的手失去支撐,自然垂下,手中握着的長劍滑脫在地,咣當直響。
我袁家軍,一直以來,忠心愛國,怎麼就成了叛國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