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十幾雙眼睛,在大姑娘和二姑娘中間來回轉。
這對比未免慘烈了些。
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就來了,一個卻是儀态萬端,舉止娴雅。
大姑娘像是沒看到大夥異樣的眼神,進屋之後,便跪下磕頭:“孫女給祖母請安,祝願祖母松柏之茂,歲歲長青。”
老夫人與蔣氏皆微變了臉色。
蔣氏沖她招手,柔聲問:“淑華呀,你可是不仔細摔了一跤?可要千萬小心,昨兒下過雨,連我都險些滑一跤呢。”
阿蘭搖搖頭:“多謝母親關心。女兒沒有摔跤。”
蔣夫人愣了一愣。
這都幫她找好了台階,這傻孩子,怎的不知順着下來。
阿蘭:“今兒是祖母七十大壽,按鄉下的習俗,是要拜天地神的。女兒一大早就在院子裡點了香,上拜天下叩地,求天地神佛保佑祖母長命百歲。”
老夫人笑呵呵地擡擡手:“喲,原來是這麼回事呀。快起來,我的乖孫女兒。”
阿蘭方起了身,理理裙擺,面露幾分尴尬:“為示誠心,拜天地的時候不能用墊子,裙子就被我……”
這番解釋的話出口,衆人了然,原來并非不夠看重祖母壽宴,而是過于看重,才會把裙子弄成這樣。
老夫人展了笑顔,正要開口再誇兩聲,卻聽得有道聲音說道:“大姑娘既已歸家,便該随了這邊的習俗。在這京城裡,請願都是到寺裡去,拜三清也好,拜佛主也好,都得是正兒八經的。”
衆人一時又都噤了聲。
說話的這位乃是鎮國公府的老夫人,平素便愛把高低貴賤、規矩禮數挂在嘴邊,這個時候突然冒出這樣一句煞風景的話,倒也不奇怪。
不過,她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既然已經認祖歸宗,便不該還記着鄉下陋習,委實是有些不入流了。
蔣氏剛好的臉色又沉幾分。她不好駁,隻好把目光投向老夫人。
老夫人臉上也有幾分不爽,正待替孫女分辯幾句,卻又聽孫女開了腔。
阿蘭微微含笑,不矜不伐道:“先生教我‘樂樂其所自生,禮不忘其本’。若我來了京城,認了父母便一概否認自己的過去,那便不隻是忘本,更是虛榮了。”
屋中安安靜靜的,衆人相繼露出了認可的眼神。
那位鎮國公府的老夫人端起茶慢飲,茶盞遮住了她的臉,那臉上似有不爽。可今兒是别人的生辰,到底不好再鬧不愉快,索性不再開口。
大姑娘的話不光對得漂亮,還引經據典,何嘗不是打破了衆人對她“鄉野丫頭”的印象。她回來也沒多久,在學問上能有如此進益,可見是個聰慧人兒。
雖然是來遲了,衣裳也髒了,可也說得上勉強過關了。
不過,話說到這裡,很難讓人不聯想到二姑娘的态度。
這二姑娘并非闵國公夫婦親生,卻仍然留在了府裡,知道的是養出了感情,不知道的還當她是虛榮。
老夫人哈哈大笑:“好!咱們大姑娘看得通透,光這一點就強過許多人。來來來,到這邊來,與你妹妹一起坐。你妹妹可等了你好久。”
二姑娘忙起了身,臉上依舊挂着淡淡的笑,溫溫柔柔的。
“姐姐來坐。”
“妹妹今兒好漂亮。”阿蘭大大方方地走過去。
“姐姐也是。”
兩姐妹牽手坐下,端的是親密無間、笙磬同音。看來這真千金、假千金,于闵國公府而言都是千金,多了一個女兒,反倒是喜事一樁。
之後,便是獻禮。
阿蘭獻了自己的賀壽禮,中規中矩的一方繡帕罷了,比不上二姑娘巧手繡成的抹額精美。可她既然不介意提自己的過往,那這帕子雖遜色稍許,卻也沒有意義再去挑剔了。
魏如青候在門外,聽着裡頭的說笑聲,心頭高懸的石頭終于放下。看來,大姑娘這一場露面,給大家留下了個不錯的印象。
女眷們在老夫人這裡說說笑笑,眨眼一個上午就快過去。
衆人正聊得開心,忽見一個婆子打外頭匆匆忙忙地進來。她湊上來,在蔣夫人耳邊說了什麼,蔣夫人便微變了臉色。
老夫人看在眼裡:“怎麼了?”
蔣氏将身子微傾,小聲回道:“前廳來消息,說是星羅司首尊齊靖來了。”
老夫人當即面色一垮:“他來作甚!”
那星羅司可是專為陛下辦事的,不受朝廷管束,說什麼話辦什麼事往往代表的就是陛下。
不論是朝廷官員還是世族大家都唯恐惹了這位首尊,蓋因其不光為陛下辦事,還是陛下的耳目。自己若有哪裡得罪了他,隻怕回頭怎麼掉腦袋的都不知道。
關于齊靖,魏如青站在門外,什麼都沒聽到,隻聽到老夫人突然朗聲說:“時候也不早了,咱們去前頭,開席吧。”
宴席設在前院,今日賓客衆多,女眷和男賓間隔着幾道屏風。
大姑娘與二姑娘同坐一桌,魏如青就站在大姑娘身後伺候着。
阿蘭雖應付下來了,可依然緊張得很,手心一直捏着汗,直到魏如青站到她旁邊,她才感覺心頭的緊繃稍緩了些。
席間熱鬧,賀壽的話說出了百種花樣。
“姐姐吃這個。”
阿蘭偷偷地往她手裡塞了塊糖糕。
魏如青沒接:“這不合規矩,姑娘顧好自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