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錢?”
“正是。今日到場之人,大多家中有人在船上做活,為了讨一個好意頭,多少也會給出幾兩銀子。”
老道解釋道,“平安石剛出現那會兒,還隻是丢幾個銅闆就足夠,後來不知怎地,升起了攀比之心,仿佛誰家遞的銀兩多,行船路上就越平安一樣。”
做法保平安本是為了順利漕運,可是若是每一次都上交幾兩銀錢,那可真是本末倒置。
畢竟順江運貨來去少則兩個月,多則大半年,這一趟出門,所賺的銀錢都不知道有沒有五兩銀子。
玄道子果然一開始就沒有安好心。
*
系着紅帶的巨石被八個大漢擡上了船。周圍猛地爆發出一陣歡呼。
百姓目光灼灼地看着,眼神中盡是狂熱之色,仿佛這樣做,就能保證日後的行船一帆風順。
少頃,手持銅台的神蔔閣小道士沿河堤最上方的小路一路走來,周圍人推推嚷嚷,愣是沒有碰到小道士一根毫毛。
衆人争先搶後地将手中早已準備好的銀兩放了上去,口中念叨着吉祥祝禱的詞。
“祖師保佑,我家官人此行一帆風順。”
“祖師在上,願我兒江上無波瀾,見水生财,順順利利。”
“祖師……”
輪到李意清時,小道士上下打量她一眼,語氣随意道:“你呢?”
李意清道:“我家并無人在水上讨生活。”
小道士道:“看你穿衣打扮不像是個窮苦的,權當讨一個好意頭。”
李意清微微沉吟,看着小道士看着她,伸手在自己發冠上輕摸,而後取下一支點翠累絲步搖,放在了銅台上。
那支點翠累絲步搖在陽光下散着耀眼的光,吸引來周圍一大片的目光。
小道士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幾分,對李意清道:“祖師必然庇護姑娘。”
說完,看也不看老道,徑直走過了兩人。
老道心态頗好,掃了一眼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笑道:“他這是瞧我穿的簡陋,都不來問我。”
李意清見平安石已放,漕運觀禮差不多快要結束,後面就是施知府的一些勉勵人心的話語,沒有了聽下去的興趣。
她偏頭看向老道,詢問道:“今日相逢即是有緣,我與道長相談甚歡,願請道長去酒樓吃飯。不知道長意下如何?”
老道看了李意清一眼,“自然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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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沒有特意去東升樓,而是在江邊就近找了一個小飯館。
小飯館因着今日看禮的人多,此刻顯得有些擁擠,李意清看見滿堂客人,問了店小二一聲可還有雅間。
店小二打量的目光在老道身上梭尋,看見李意清身上的錦衣才不情不願開口道:“二樓還有,我帶各位過去。”
李意清神色如常,微笑道:“有勞。”
二樓坐下後,老道歎了一口氣。
“世人大多如此,對真才實學者不屑一顧,對沽名釣譽者趨之若鹜。”
李意清沒有接這句話,而是目光落在店小二遞來的菜折上,勾畫了六七道菜。
店小二見李意清出手大方,原先對着老道的略微不滿也消散了去,轉眼擠出一抹讨好奉承的笑:“貴客稍後。”
說着,就匆匆忙忙下了樓。
一息後,另一個雜役端來一壺茶水,為兩人滿上。
離開時,貼心地帶上了房門。
老道看着李意清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心中啧啧稱奇。
“你這姑娘,倒是波瀾不驚。”
李意清笑而不語,頓了頓,輕聲詢問道:“道長可知道神蔔閣還做過哪些事?”
老道見她目光清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而後道:“貧道與姑娘相逢有緣,也不遮着瞞着。前年四月,修築海甯運河征兵徭役,一戶姓崔的人家隻有夫妻二人,男子被征去之後,隻剩下懷胎三月的妻子。”
李意清靜靜聽着老道叙述。
“崔氏上面有兄嫂,隻是父親亡故之後,由族裡做主,将兄弟三人分開。後來有一日夜裡,崔家老大去了一趟神蔔閣,第二日就偷偷摸摸搬了一堆石頭,放在了崔三郎媳婦的床底下。”
李意清神色冷淡下來。
“崔大郎此事做的隐蔽,崔三郎的媳婦也是個沒心眼的,每日除了織布,便是去渡口看一眼自己被拉去服徭役的丈夫何時才能歸來。”
老道說到此處,聲音猛地壓低了幾分,配上他那副沙啞的嗓音,頗有幾分詭異的味道,
“後來不出三個月,怪事發生了,先是崔三郎的媳婦坐在紡車前忽然落了胎,随後就傳來崔三郎在海甯運河溺水身亡的消息。崔三郎的媳婦雙重打擊之下,一口鮮血吐在了被褥上,人也跟着沒了。”
李意清微微攥緊拳頭,語氣有些輕顫,“如我沒記錯,床底下是不能放石頭的。”
“正是。”老道聲音極輕,“床為巽,石為艮,成卦風山漸,九三:夫征不複,婦孕不育。”
緊随其後,李意清就聽到老道痛心疾首道:“那玄道子,哪裡是名門正道,分明是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