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片刻,他話鋒一轉,換了話題,“驸馬已經在寫折子,看他那幅神情,孟氏這次不脫一層皮是不可能的。”
李意清糾正道:“不是脫一層皮,而是斬草除根。”
邱郎中看她說得認真,心底漫上一陣心疼。
“是,孟氏作惡多端,魚肉百姓,這次,必然叫它翻不了身。”
此刻夜已深了,邱郎中伸手将李意清身上的被褥掖好,溫聲道:“殿下腿傷嚴重,今晚怕是有些難熬,早些休息吧。”
他的話音剛落,門外又傳來一聲通報。
“殿下,鹽運使求見!”
又來了!
邱郎中在心底念了一遍自己的名諱,皮笑肉不笑:
“……别逼我發火,殿下今日傷成這樣,見什麼見?”
一點眼見力兒都沒有。
門外的小厮道:“不是公務不是公務,鹽運使說今日特來拜别公主殿下。他已經收拾了行李,過幾日便動身前往京城。”
邱郎中道:“好,公主知道了,可以讓他滾了。”
李意清和門口小厮:“……”
沒想到邱郎中還有這樣的一面。
邱郎中大名邱念慈。念慈念慈,這個名字的由來,可算是有了答案了。
陷入暴躁的邱郎中隻聽得進去李意清的話。
李意清伸手撐着床,“沒事,麻沸散的勁兒已經過去,我現在倒不是很困。竹月,守在城門的廣德軍還沒有走,你明日點上一百人左右,護送鹽運使歸京。”
從江甯回京城,勢必要北上經過颍州府管轄之地。
或舍近求遠,繞道走西邊抑或海路。
鄭延齡怕遲則生變,急着帶上證據遠赴京城,可又怕孟氏的勢力範圍,今日特來來向公主求一道保險。
竹月領了命,轉身準備離開時,李意清忽然扶着額頭道:“記得多篩選幾遍護送人手,廣德軍的雲麾将軍為人忠實,卻是個武癡,不能一味信他引薦。”
比如這次計劃中的都護就是雲麾将軍的力薦。雲麾将軍把這個人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說什麼少年家貧出身,被人家買去當了義子,好日子沒過上幾天,就被推出去服兵役。後來虧得他自己有出息,一路從普通小兵做到了百夫長。
誰知道那都護包藏禍心,險些釀成大禍。
李意清為自己的大意捏了一把汗。
竹月領命退下後,邱郎中揚袖熄滅了室内的燭火,在一旁的香爐上點上安神助眠的熏香,朝守夜的婢女微微颔首後,拎起藥箱離開了屋子。
李意清躺在床上,本以為自己會因為腿痛而徹夜難免,可是經曆一天的奔波後,她已然累極。
在熏香的幫助下,不一會兒就進入夢鄉。
夢裡的她站在蛇窩之中,吓得一動不敢動,下一瞬場景陡然變化——典雅的閨房中案上擺放着一隻碧眼金睛貔貅爐,袅袅婷婷的煙絲化作一個人形模樣。
那人影隻是一個背影,聲音飄渺:“人生遇波折,如涅槃之火,浴火而重生。”
這話有些耳熟,李意清一時間想不起來誰人曾經說過。
夢裡的她雖然沒有痛覺,卻能看見自己腿上的千瘡百孔,她試探着道:“這應該算是浴火了吧。”
煙絲化作的人影卻沒有回應,不一會兒,凝聚成人形的煙絲紛紛散開。
李意清摸不準這個意思。
忽然一陣外力将她拉扯着她,她被拖下了椅子,一睜開眼睛,隻見婢女一臉擔憂地看着她,
“殿下,可是做了什麼噩夢,怎麼出了一身的冷汗。”
李意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是在做夢。
她伸手接過婢女遞來的水杯,裡面隻是一些白水,她喝了好幾口,将咽下去喉嚨間彌漫的啞意。
“也不算噩夢,就是看不懂。”李意清喝好了水,将空着的水杯遞給守在床邊的婢女,輕聲道:“沒事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婢女輕聲應了聲是,往後退時,看見站在門邊的元辭章。
“驸……”
元辭章伸手在唇邊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婢女立刻收住聲音,朝着元辭章微微颔首,輕聲掩上房門退出去了。
元辭章站在門邊站着等了差不多半刻鐘,才擡步走了進去。
床榻上的李意清已經重新陷入睡眠。
元辭章拿起銅盆打了一盆熱水,将架子上的帕子取下來,沾濕擰幹,輕輕順着李意清。的臉龐擦去臉上的冷汗。
他的動作很輕,呼吸聲也很輕,整個房中最大的聲音來自于燭台上的燭花墜落。
李意清的眉宇漸漸舒展。
元辭章将她的臉上和脖子都擦拭一遍後,默默坐回床邊,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