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意清坦坦蕩蕩。
見李意清的眼中平靜安甯,并沒有強撐着的意味,元辭章才淡淡移開視線。
他已經極力克制,李意清卻還是體會到了那一瞬間的溫柔與缱绻。
元辭章過了午休的時辰,還需要回去當值,不能久留。
他走到門口,忽然朝李意清露出一個春風掠過山崗一般的笑,清淺而驚豔。
他說:“不愧是我的殿下。”
說完,他擡步離開了庫房的門。
李意清一刹那心跳聲如擂鼓。
庫房常年安靜,有且僅有風吹拂過書頁翻動的聲音。
在書頁的摩挲聲中,她的心跳聲劇烈而激動,甚至微微耳鳴。
這是他叫習慣“夫人”之後,少有的稱呼她為“殿下”。
李意清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龐,暮春初雨的微涼寒意被臉上的蘊熱取代,連帶着身上都變得滾燙炙熱。
她再一次無比清晰地感知到——
元辭章,比她自己,還要相信她能夠做好。
*
太子腿傷一事随着二皇子當衆劃破自己的臉龐結束。
除了對血脈至親而言難以接受,滿朝文武和平頭百姓隻覺得自己看了一個熱鬧,一個既是皇家醜聞、又略顯義薄雲天、壯麗凄美的故事。
在衆人的茶餘飯後的笑談中走入尾聲。
順成帝被二皇子草率的舉動氣得不行,連夜下了三封诏書,可是顧及着他臉上的傷疤,還是撤回罵得最狠的第一本。
二皇子的舉動,在徹底斷絕自己繼位可能性的同時,也用鮮血淋漓展示皇家繼位的殘忍。
太子的腿傷也不禁讓人想入非非。
皇宮中差點掀起的一場驚濤駭浪,被順成帝以一種不容置疑的手段強勢鎮壓。
而身處舒州這片桃源淨土的李意清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心編纂着自己的案卷書冊。
到了六月,舒州也就到了雨季。
早晨出來的時候尚且晴空萬裡,可是晚上就能傾盆大雨轟然落下,沖刷着白牆灰瓦,落在府衙外種植的芭蕉葉上,劈裡啪啦。
外面的天色昏沉,李意清點的燭火在風中搖搖晃晃。
一道驚雷猛然落下,璀璨的白光乍然間劃破夜空。
埋頭寫字的李意清也被這道雷吓了一跳,她站起身,朝窗外看去。
瓢潑大雨已經不足以形容外面這番景象。眼前的世界灰暗而濃烈,仿佛誰人将延綿不絕的瀑布移到了眼前,砸落的水花濺落在青石闆上,散落的水花打濕了整塊台階。
風一會兒北吹,一會兒東吹,雨水順着風向偏移,四處一片潮濕。
有衙役抱着頭小跑到李意清的身邊,盡管他已經小心再小心,身上的袖袍、衣擺還是濕了一大片。
走到屋檐内,他一邊哈氣一邊跺腳道:“這位師爺,外面有小厮說是來找你的。”
李意清回到座位上拿了一件放在椅子後面的外衫遞給他,而後詢問道:“叫什麼名字?”
衙役先是道了一聲謝,而後一邊擦着身上的水,一邊小聲回憶道:“說是叫……叫洛石。”
“勞煩你走這一趟。”李意清朝他笑了笑,擡頭看着外面的雨勢,“舒州年年夏天,都會這般大的雨嗎?”
衙役思考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又搖頭道:“也不是年年這般大雨,去年就還不錯。前年江南數州都遭了水患,時好時不好的。”
前年的江南數州的水患,李意清還有印象。
元辭章跟着一道南下,九月方歸。後來元辭章主動邀請她去書房,她也在書房看到了元辭章的南下随筆。
衙役見李意清若有所思的模樣,緊接着補充道:“不過像是今年這般大的雨水,我也見的不多,若是這幾日停不了,怕是剛下地的秧苗都保不住。”
李意清聞言,心中忽然不是滋味,低聲歎息:“水患一來,良田受損,可真是難熬。”
“師爺不是舒州本地人吧。”衙役咧出一個笑容來,搓了搓自己被雨水吹得發紅的耳尖,“一年年的,都這麼過來了。日子雖然苦一點,也能過得下去。”
甚至有時候會在一個好年的時候慶幸,活在了一個好時候。
過得下去。
李意清在心底輕輕咀嚼着衙役口中的這四個字。
這樣就夠了嗎?
她在心底一遍遍輕聲詢問自己。
可是無論多少次,她自己心目中的答案都是不夠,遠遠不夠。
過得下去怎麼行,還要過得好。
這才是她夙寐以求的願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