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螢與容隐的婚期轉瞬便至。
支摘窗外晨光微透時,江螢便起身焚香沐浴,如今正身着禮服坐在鏡台前,由宮娥們替她梳妝绾發。
玉梳輕順,胭脂微點。
鏡中顯出少女精緻的容貌。
膚白似玉,唇紅若丹。
烏緞似的長發绾成精緻靈巧的流雲髻,戴赤金鸾鳳發冠,冠間飾以金钿與無瑕明珠,沉重而華美。
連翹與茯苓作為她的陪嫁侍女替她最後整理着要帶到東宮的嫁妝。
與她相熟的貴女們也陸續前來道賀。
支摘窗外天光漸明,屬于她的吉時漸漸接近。
當最後一支金簪戴好,閨房外亦傳來莊嚴的禮樂聲。
連翹從外間小跑進來,在她的耳畔笑着道:“姑娘,東宮迎親的隊伍到了。”
江螢微微面紅,在宮娥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執起妝奁前那柄鎏金卻扇。
鲛绡制成的輕薄扇面微掩面容。
江螢踏着鋪好的紅綢走到廊前,俯身拜别雙親,離開這座她居住許久的小院。
步轉回廊,莊嚴的禮樂聲漸近。
至照壁前時,她見到東宮前來迎親的隊伍。
隔着鎏金卻扇半透明的扇面,江螢在隊伍的最前端,望見前來迎娶她的太子。
他金冠束發,着重绯色婚服。
身姿英挺,容貌俊美,似帶着與生俱來的尊貴與疏離。
江螢羽睫輕擡。
照壁前春意朦胧,她手中鲛绡制的扇面薄如雲霧。
江螢隔着雲霧看他,覺得他也似隐在雲霧中。
遙遠清寂,如鶴在雲端。
禮樂聲裡,她微啟紅唇,卻不知該與他說些什麼。
如今想來,其實他們僅見過寥寥數面,與盲婚啞嫁并無分别。
她對容隐知之甚少。
容隐對她亦是如此。
身後的禮樂聲這般喧嚣,這短暫的靜默并不明晰。
容隐的視線停留在她的卻扇外。
他将手裡的紅綢遞向她。
那雙淡色的薄唇微啟,應當是想如常喚她江姑娘。
但這樣的稱呼在此刻的大婚似有些不合時宜。
于是他的語聲微頓,再啟唇的時候,便溫和地換了話音。
“你的小字是什麼?”他輕聲詢問。
鎏金卻扇後,江螢擡起的羽睫輕扇。
淺金色的日光自她鴉青的睫羽間散落,映得那雙形狀美好的杏眼清如墨玉。
“般般。”
她輕輕擡手,嘗試着握住紅綢的末端。
“般般。”他亦低低喚了聲她的小字,同樣将手裡的紅綢握緊,帶她走向江府門外。
江螢跟在他的身後,順着面前鋪展的紅綢步步向前。
她最終邁過江府的門檻,站在迎親的紅轎前。
她的面前是俊美尊貴的太子。
而他的身後,前來迎親的馬隊排滿整座朱雀長街,從此處到東宮,每株梧桐樹上都系着鮮豔的紅綢。
十裡長街,萬人空巷。
這是自陛下登基以來,長安城内最隆重的婚事。
在踏上迎親的紅轎的時候,江螢有些出神地想,也許就像是魏蘭因與姜妙衣她們說的那樣。
這的确是一樁滿長安城貴女們都會豔羨的婚事。
喜轎落在東宮門前,不偏不倚正是吉時。
滿堂賓客已至,這座皇城最為尊貴的帝後高坐上首。
明黃龍袍與正紅翟衣交映,積威甚重。
這還是江螢首次同時面見帝後。
她自是萬分謹慎。
前兩拜的時候,未曾出任何差錯。
但偏偏第三拜,也就是夫妻對拜的時候,她方低頭,發間戴着的步搖流蘇卻纏繞到太子的金冠間。
金玉交撞聲琅琅。
江螢的思緒有刹那的空白。
她咬唇微微偏首,想要将流蘇帶下。
但串成流蘇的米珠不知卡到了何處,她愈是想要扯開,便纏繞得愈緊,連帶着發間的鳳冠都微晃。
鳳冠墜地是婚事裡的大兇,更是對皇室的大不敬。
江螢不敢妄動,唯有就這般保持着俯身的動作僵僵立住。
台上宦官尖細的嗓音複又唱道:“夫妻對拜——”
江螢心跳怦怦。
她不敢松手,唯有将手裡的卻扇挪下些,慌忙擡眼看向離她最近的太子。
她拜不下去,即便是拜下,也直不起身來。
容隐同時對上她的視線。
鎏金卻扇後,少女濃黑的羽睫顫抖,原本瓷白的面色白得近乎通透。
眼見她急得要落淚,容隐啟唇低聲:“低頭。”
江螢沒有選擇,聽話地往下低頭。
她的鳳冠晃得更厲害,帶得發髻都微微生疼。
就當她以為自己就要禦前失儀的時候,金玉聲再起,是容隐替她将那支步搖取下。
她雙手握着卻扇無法騰出手來,容隐便順勢将那支發簪收進袖中。
赤金發簪在他重绯色的吉服間一閃而過。
像是蝴蝶消失在棠花盛處。
随着宦官的唱和聲,對拜結束。
江螢重新直起身來。
身着朝服的命婦們圍攏上來,說着吉祥的話語,帶着她向東宮内的寝殿走去。
眼見着便是賓主盡歡的場景,身後卻傳來男子帶笑的嗓音。
“今日皇兄大婚,連殿前挂着的紅綢亦成雙。”
“皇嫂的簪子,怎麼不是雙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