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搖流光微動,她輕輕點頭。
許是太過緊張,也許是覺得不合時宜的緣故,她并未出聲喚廊上的侍女進來,而是選擇親手來卸那些固定着發冠的簪子。
鳳冠間簪有金钗十二行,花钗六支,另有步搖一對,寶钿與珠花若幹。
江螢背着手解得十分吃力,取下一枚寶钿的時候,還帶落纏繞在其間的發絲幾縷,疼得她輕輕往裡抽了口氣。
她面頰微紅,似也有些赧然,啟唇便想喚侍女進來。
“孤來吧。”
容隐自床沿起身,站到她的側面,接手她那支取到一半的金簪。
江螢愈發緊張。
她的指尖在空中懸停片刻,方想起要疊放到裙面上。
連帶着頸項與肩背都繃緊,一動也不敢妄動。
寝殿内有良久的靜默。
靜得都能聽見金簪自她發間解下的細微聲與放在長案上的輕微聲響。
江螢一直保持着這個姿态,原本便被鳳冠壓得不堪重負的頸間更是酸麻得厲害。
漸漸便有些支撐不住。
不得已,她微微偏首,側向容隐的方向。
容隐正在替她取一枚勾纏在發間的珠花,重绯色的婚服袖口往下垂落,露出他裹着厚密紗布的手腕。
江螢微愣,本能地啟唇:“殿下的手怎麼了?”
容隐取金簪的動作微頓。
昨夜祠堂内的暴怒聲似又回到耳畔。
‘分明是孤救的她,是孤去請得聖旨,憑什麼由你來成婚!’
‘東宮裡的侍女你不碰,春日宴上的貴女你不看,你就非要和孤搶一個女人?’
‘你是不是有什麼淫/人/妻/女的癖好!’
手中金簪微偏,簪身碰到旁側的步搖,金玉交撞聲琅琅。
容隐斂回思緒,平淡回答:“野獸所傷,并無大礙。”
東宮内還有野獸嗎?
江螢愈發錯愕,正猶豫着是否還要啟唇詢問,槅扇卻又被人輕輕叩響。
容隐道:“進來。”
話音落,一名年長些的嬷嬷便從廊上進來。
她将手裡的木匣放在兩人面前的長案上,笑着回禀道:“這些東西是成婚時都要備着的。兩位貴人瞧着用便是。”
嬷嬷說完,便躬身退下。
槅扇掩上時,容隐亦将她發間最後一支金簪取下。
烏發散落,江螢終是得到久違的自由。
她微松了口氣,輕挪了挪酸麻的頸,微側過臉将目光落在新送來的木匣上,稍頃還是忍不住好奇去問容隐:“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容隐視線微頓,沒有正面回答。
他擡手,将木匣遞向她。
江螢伸手接過。
她擡起眼簾看向容隐,見他沒有要阻止的意思,便擡手将眼前的木匣打開。
匣内分有兩層。
面上的一層裡放着一壺酒,兩盞金杯,一盒香膏,還有一瓶瞧着像是香藥的物件。
“合卺酒适才不是方用過?”
江螢微微不解。
但既然物件都送到面前,她還是将酒壺與金杯從木匣裡取出,放在面前的長案上,嘗試着斟出兩盞。
琥珀色的酒液流水般傾入杯中。
濃香,甘醇,彌漫着果實成熟發酵後的糜甜味道。
果酒清甜,并不醉人。
江螢便試着遞給容隐一盞:“殿下要飲酒嗎?”
容隐伸手接過,卻未飲。
江螢也端起酒盞,目光落在盞中澄澈的酒液間。
她想,既然是宮中送來的酒,應當自有它的意義。
她将酒盞遞到唇畔。
容隐斂眉,隔袖握住她的手腕。
他道:“這是宮中暖情的酒。”
江螢明眸微睜。
頃刻間,她似也明白過來,那盒香膏,那些香藥的作用。
應當都是類似于西暖閣中的熏香。
初次來東宮時,那些旖旎紊亂的畫面又蓦地回到腦海。
江螢面頰滾燙,急忙将手裡的酒盞擱下。
那隻木匣也被她狼狽合攏,挪到離自己最遠的長案一角。
容隐執杯看她。
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輕漾,彼此的倒影支離破碎。
其實,若沒有西暖閣中的熏香,江螢并不會選擇嫁入東宮。
這原本,便是一場錯誤。
容隐垂落眼簾,将手中的杯盞擱下。
“孤要先回席間待客。若是疲累,可先行休憩。”
他行至垂落的紅幔前,修長冷白的手指撩起幔帳。
金色的鸾鳥停留在他的指尖,又随着他的語聲如天光紛落。
他道:“你不必等孤。”
紅幔深垂,将他的背影湮沒在光影支離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