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隐回到江螢的寝殿。
彼時殿内紅燭已熄,江螢正坐在鏡台前梳妝。
她雲鬓初绾,潔白的頸間戴着七寶璎珞,銀紅的披帛流水般纏繞過她的臂彎,勾勒出少女的腰肢纖細。
她并未察覺到容隐的到來,還是連翹在耳畔悄聲提醒她:“太子妃,殿下來了。”
話音落,江螢明眸微睜,忙自鏡台前回轉過身來。
眼前的情形讓她微微一愣。
容隐玉冠錦袍,獨自站在春景屏風前。
他微垂着眼簾,那雙深邃的鳳眼下,凝着淡淡的青影。
像是通夜未睡。
“殿下昨夜未曾睡好嗎?”
江螢困惑詢問。
畢竟若是她不曾記錯,昨日黃昏方至,太子便應當已在寝殿内睡下。
容隐并未過多解釋。
他擡手摁了摁眉心,啟唇的時候嗓音裡猶帶着夙夜未睡的喑啞:“今日是太子妃入宮拜見的日子。孤親自帶你前去。”
江螢的目光随着他的擡手的動作而落在他的手腕。
太子腕間的傷口似也更換了新的紗布。
隐隐透着嶄新的血色。
像是昨夜裡又添了新傷。
江螢猶豫着道:“殿下的手腕……”
“不妨事。”容隐重新将衣袖覆過手腕:“若你梳妝畢,便令宮人傳膳吧。”
江螢今日起得頗早。
此刻已僅有口脂未上。
未免用膳的時候吃到,她索性便放下手裡的唇紅,輕輕點頭道:“臣,臣妾這便讓人傳膳。”
她有些不習慣地改過稱呼,讓茯苓到廚房裡傳膳。
約莫兩盞茶的時辰後,江螢起身,重新點好唇紅,與容隐一同登上前往皇宮的軒車。
東宮離北側宮門不遠,駿馬的腳程也極快。
不過一刻鐘的時辰,軒車便已至北側宮門。
即便是入宮門後需換辇轎而行,但至陛下的乾坤殿前時,巳時依舊未至。
殿頂的金烏光芒淺淡,在赤紅的琉璃瓦間鋪就水色般泠泠的光。
乾坤殿朱紅的殿門敞開着。
容隐與江螢還未到近前,皇帝的貼身宦官德瑞便緊步從殿内出來。
他手持拂塵,滿臉是汗地從玉階間下來,對着兩人躬身行禮,滿臉皆是歉意:“殿下,太子妃,陛下的風疾又發作了。太醫們正在殿内診治,恐怕如今還不能見二位。”
容隐斂眉:“父皇昨日婚宴上精神尚好,今日風疾怎會突然發作?”
德瑞聞言一臉為難。
他左右張望,見伺候的宮人們站得頗遠,這才壓低嗓音道:“适才六殿下來過。惹陛下動了真火。”
六殿下,指的便是容隐的同母弟弟。
容铮。
德瑞說得隐晦,江螢聽得不明就裡,但容隐卻已知曉。
他颔首:“既如此,便請太醫專心診治。孤先帶太子妃前去拜見母後。待從鳳儀殿回來,再來探望父皇。”
德瑞揩了揩滿額頭的細汗,連聲應是,又連忙讓伺候在旁的宮娥過來,為他們引路。
乾坤殿在前,鳳儀殿在後。
兩座殿閣間隔着數道回廊,說遠不遠,說近卻也并不算近。
若是徒步走去,大抵也要一刻鐘的時辰。
江螢還是首次入宮,也還記着禮儀嬷嬷教過的規矩。
因此既不多問也不左右張望,僅是跟在容隐身後,順着這道漫長的遊廊往前行走。
行過數道遊廊,鳳儀殿的金字牌匾遙遙在望。
不想就在轉過最後一道廊角的時候,兩人毫無征兆地迎面遇見容铮。
他似是剛從鳳儀殿裡出來,眉心緊皺,面上還帶着被責備後的不豫。
他此刻見到容隐,言語間更是毫不客氣。
“皇兄可真是好興緻。”他看着容隐的面色,戲谑挑眉:“與皇嫂新婚燕爾,整夜未睡?”
他這話問得别有深意,令容隐面色微寒。
容隐擡步擋住容铮的視線,鳳眼深邃,音色冷沉:“父皇此前令你去徽州赈災,如今未三月而返,事情可已辦妥?”
徽州遇到的是百年難遇的雪災。
即便是開春後雪融,亦有無數百姓需要安置。
未三月而返,多半是事情辦砸,回來向陛下請罪。
果不其然,容隐話音方落,容铮神情驟然變冷,愈顯眼底的神色陰郁。
江螢站在容隐身後,聽見他們兄弟間的對話,似也漸漸明白過來。
應當是容铮辦砸了徽州的事務,在乾坤殿内惹陛下犯了頭風,之後又因此在鳳儀殿裡遭了皇後娘娘訓斥。
畢竟她入宮前,曾聽禮儀嬷嬷提到過,當今的陛下與皇後,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
感情甚笃。
也難怪會因此惱怒。
正這般思量着,擋在她身前的容隐卻不欲再與容铮多言。
容隐伸手執過她的手,帶她離開容铮身前。
江螢提裙跟着他往前,思緒卻有片刻的抽離。
分明是更親密地肌膚相親過,但當他掌心的溫度傳遞到她指尖的時候,江螢還是微微有些不自若。
她微低下臉,逃避似的去看眼前木制的回廊。
卻在春光裡看見容隐與她相牽的手寒白如玉,指骨修長。
他右手的中指間始終戴着那枚在茶樓裡戴過的白玉指環。
看着似與清晨時交給她的那枚磐龍紋玉佩同樣質地。
像是同一塊璞玉所出。
江螢啟唇想要詢問,但又窘迫地咽下,僅是就這般安靜地跟着他往前。
當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鳳儀殿深紅的殿門前時,容铮的視線亦同時自遊廊上追來。
昨日隔着道鎏金卻扇,他倒沒看清他這位皇嫂有這般的美貌。
黛眉雪膚紅唇,身段窈窕腰肢纖細,即便是在長安城的錦繡堆裡,也是一等一的好顔色。
鳳儀殿前潋滟的春光裡,容铮微微眯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