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長似乎極其疲憊,說完這句話,拂袖而去。
一群人又圍擁着中間的老人浩浩蕩蕩地離開。
……
楚恒站在原地。
他一動不動,隔着空氣,執着地想要看清顧安的眼睛。
可是對方,自始至終就沒有再看過他。
他腦中莫名其妙突然闖入一段回憶——
四年前,他剛進公司的時候,年紀小,性格内向,不愛說話。
他隻是一個人默默地上課,跟周圍其他練習生都沒有什麼交集。
練習生的生活極其灰暗,每月一次的殘酷考核,不過就隻能淘汰的體制,每天上稱的密集壓力,以及暗不見光、遙遙無期的新團出道安排。
他節食,跑步,在夏天練習室裡沒日沒夜地練舞,在冬天清早去無人的廣場練聲。
終于體力不支而昏倒的那一天,天空都很灰暗。
而醒過來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顧安。
“終于醒了!”
他一副謝天謝地的表情,塞給他一個捂熱的飯團,說:“我叫顧安。”
……
四年了。
那雙眼睛,那張臉,明明沒有變,卻在滾動的空氣裡慢慢變得模糊。
那雙眼睛,那張臉,和噩夢裡那些光怪陸離的場景混在一起,變成一個巨大的黑色噩夢魔,在迷霧中吞掉了這個世界的太陽。
……
楚恒驚醒。
滿身是汗,頭痛欲裂,眼前一片虛無。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唇角幹燥,鼻梁英挺,發絲淩亂,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在白皙的眼下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陰影。
入目依然一片黑暗,他已經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邊界。
腦子裡的蟲像是生了根築了巢,密密麻麻像龍卷風般侵襲全身,痛得他咬牙顫抖,翻身滾下床,在堅硬的地闆上砸出巨大的響聲。
痛……
痛……
他努力睜開眼睛,手哆哆嗦嗦地去摸床頭櫃上的藥瓶,拿起杯子仰頭無意識地灌下冷水。
水順着他脖頸,流入線條流暢的胸口,又大灘大灘地漫開,打濕了胸前大片衣服。
兩粒藥吞入喉管,疼痛卻一點也沒有減少。
受不了了……
受不了了……
他大口大口喘息,手上像綁着千斤重石,顫抖着猶疑着,最終還是伸向了床底。
“叮鈴鈴——”
手機鈴聲打破死寂。
屏幕閃亮,兩個字閃爍。
——“月姐”。
他的動作被打斷。
……
李鳴月高興輕快的語氣在寂靜的房間裡響起。
“喂!楚恒!是不是剛下課?”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家酒吧上次壞掉的設備已經全部調試好了!”
“你下周有空嗎?要是有空,你下周周末就過來玩吧!”
“你來多唱幾首歌!往返楚門的路程和住宿費用,我全部報銷!”
他呼吸慢慢平靜,睫毛抖動,手邊的動作也停下來。
——床底的箱子,最終還是沒有被拖出來。
楚門……?
他迷迷糊糊地想起那個谷奕電話裡的南方小城市。
想起他電話裡絮絮叨叨的公立高中,燥熱夏天,嚴格老師,和遇見的兩個性格各異的女生。
他聲音那麼懶散、輕快,說着抱怨,語氣卻雀躍,已經充滿矛盾和波折地融入了新生活。
……
那會是,一個光明的所在嗎?
*
谷奕睡醒,睜開眼,覺得十分不自在。
第一個不自在,是他隻能歪歪扭扭地坐在座位上。
擡頭起來看看,左邊是低頭寫字的蘇琬,後面是埋頭背書的黃懷予,周圍是抓緊時間在課間睡覺的躺倒一片的高三同學。
“……”
他想翻個手臂繼續趴着睡,然而手臂已經被枕麻,弄得他龇牙咧嘴。
此時人已經清醒,也早就睡夠了,他環視一圈,心裡覺得無聊至極。
上課鈴響了,又是數學課。他低頭,點開手機遊戲,和後排幾個體育生一起玩王者榮耀。
……這樣的日子每天都一樣,重複地過,吃了睡睡了玩,倒是也安甯。
他沒有逃課,畢竟已經和黃懷予蘇琬建立了同盟小組,怎麼樣也不能背叛盟友,讓她們被連坐。
反正他不去上課也是出去玩。在教室裡玩,和在教室外玩,也都一樣。
……
第二個不自在,是他擁有了和周圍所有人一樣多的磚頭一般的書。
他的書和資料已經買的七七八八了,還順道買了一個好像所有人都有的塑料大箱子。
但是買了也完全沒看,隻是随便翻了翻,就扔進了箱子裡,跟着大家一起,放在了教室四周的牆邊。
于是四個方向的牆邊,都整整齊齊放着一排箱子,乍一看像極了小區停車場。
……
最讓他不自在的,就是蘇琬和黃懷予。
她們倆每天如同黃山迎客松,不管風雨都巋然不動。
遊戲不玩,手機不看,整天埋頭苦學,唯一的樂趣就是晚飯時候刷刷教室公共電腦的網頁,看看今日新聞,順便聯系一下政治考點。
他還發現,經常會有人下課來找黃懷予和蘇琬問問題。
黃懷予的同桌好像是美術生,已經去集訓了,于是座位就正好空了出來。
這個空座位理所應當成了每天來問問題的人的接待點。來的人簡直絡繹不絕,各種科目的都有,拿着書就坐在黃懷予旁邊。
三個人一起埋頭辛苦研究,然後黃懷予就會突然爆發出一聲像研發出原子彈一樣的叫聲:
“我懂了!”
然後就開始興奮地給旁邊兩個人講題。
……
谷奕裝作不在意,趴着睡覺,卻忍不住偷偷擡起眼去看蘇琬。
蘇琬側身對着他,神色認真,鼻梁秀氣,長發垂在身後,耳邊幾縷碎發被風吹進衣領裡。
他一連看了好幾分鐘都沒動。
——但是突然,他就看見了一樣東西。
蘇琬的右耳耳垂上,竟然有三枚閃閃發光的耳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