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了,我理解。”
“你不理解!”
“我理解。我都帶了這麼多屆畢業班了,我怎麼不理解?”
“不!你不理解!”
谷奕急了。
——“你不能在已經預設了結果的前提下去分析過程,那你分析出來的過程和結果一定都是有問題的!”
此話一出,馬輝臉上的表情精彩無比,顯然是被這一句話深深地震驚到了。
沒想到啊,幾個月之前還不學無術的問題少年,現在居然能說出這麼有哲理的話!
馬輝欣慰點點頭:“你長大了。”
“等會上政治課講馬哲,你來給大家分享你的學習經驗。”
谷奕:“……”
*
楚門的春天和秋天都結束得特别快。
夏天和冬天,都一樣漫長,難熬。
轉眼已經十二月。
黃懷予自從雙十一那天從1969回來,心裡一直裝着事。
她提心吊膽,就怕萬穎把在酒吧遇見她的事告訴劉遠,劉遠又往出說,最後一點點傳到她家家和爹爹這裡。
她甚至早就已經編好了一個新的劇本,已經給李鳴月發過去了,跟她三令五申一定要背熟牢記,絕對要和她對上口供。
李鳴月保證得胸有成竹,說自己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絕對不會露餡。
——結果,這都已經大半個月過去了,事情似乎還沒有敗露。
都到十二月了,要說的話,早就說了吧?
黃懷予逐漸安心了。
12月3号,是一個周日。
她在房間的窗戶前背單詞,旁邊放着一個小太陽,暖烘烘地烤着。
有人敲門。
外婆在門口說:
“今天蔣平舅舅小孩滿月酒,在楚味樓。”
“晚上去吃嗎?”
……
蔣平是外婆這邊的親戚,是黃懷予媽媽黃薇的堂哥。
他和黃薇,以及其他好幾個平輩的人,一直以來都被當作老一輩之間的比較對象。
蔣平有兩個小孩,一個就是今天辦滿月酒的這個兒子,還有一個,是和黃懷予年紀一樣大的女兒,蔣齡。
黃懷予從小和蔣齡一起長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覺得蔣平和黃薇之間的比較,也緊接着在她和蔣齡這一代傳承了下來。
蔣齡長得很機靈,家裡條件好,很會說話,從小在席間酒已經很受各種長輩的歡迎。
她家裡從小就有電腦,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粉色牆壁的房間,有一個鑲滿粉色鑽石的亮晶晶的諾基亞手機,以及各種各樣的公主裙。
——都是黃懷予沒有的。
黃懷予一直都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女人都喜歡蔣平。
蔣齡是蔣平和第一任妻子的孩子。
離婚之後去了魔都工作,蔣平這男人不知道有什麼魅力,愣是在魔都找了好幾個女人,到最後居然還能找到一個老總的女兒,現在靠老丈人幫扶,在江浙滬一帶過得也是風生水起。
——黃懷予總是在想,同樣是離婚,她媽媽怎麼就不能有這樣的運氣呢?
黃薇高中成績很好,比蔣平好得多了,還因為普通話标準當過楚門本地一家大型超市的播音員。
但是第二年就結婚、辭職、懷孕,第三年就離婚,把孩子交給父母,遠去魔都打工十幾年。
這麼多年來,她硬是沒有一次正式的感情經曆。唯一的兩次,男方都長得十分磕碜,黃懷予看一眼照片都覺得要得麥粒腫。
然而最後,黃薇也擔心這些男的會對黃懷予不好,所以最後一個個全都拒絕了。
最後走上一條平庸的中年女人的經常被導引的道路——無良微商,并且對最終信仰深信不疑。
她在大城市沒有同輩群體,也缺少關系網絡,所以當一個群體組織帶着一個“所有人一起賺錢”的口号出現在她面前時,黃薇是很難拒絕的。她不用去思考這些産品功效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用去思考這種模式到底賺不賺錢,别人給她造好了一個現成的體系,她隻用鑽進去,安心體會這種多年來在陌生的大城市都無法體會到的群體歸屬感。
……
為什麼男人能比女人容易那麼多呢?
黃懷予每一次親戚聚會見到蔣平那股耀武揚威的傲氣樣,就忍不住認真想:
他到底哪裡有魅力?
長得不好看,但是口才好,會說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講笑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黃懷予對蔣平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
蔣平曾經在小時候的一場親戚宴會上,當衆說:
“黃懷予這個小孩,長得又胖又醜,眼睛小,一看就一副腦袋笨笨的樣子。”
“所以,她成績好隻是因為她努力。”
“畢竟,笨鳥先飛。”
“而我女兒蔣齡,長得聰明,一看就機靈。”
“所以蔣齡靠的是腦子。”
“人生,天賦可比努力重要多了。”
黃懷予一直記得這段話。
現在,黃懷予輕松考上了楚門一中,是這一輩裡唯一一個考上楚門一中的。
而蔣齡和其他表或者堂的兄弟姐妹,從初中開始就已經成績下降,遠遠趕不上她。
——但是黃懷予從來沒覺得,自己超過了蔣齡。
小時候,自己成績不如她,腦子不如她,長相不如她。
長大了,自己家裡不如她,情商不如她,口才不如她。
其實自始至終,黃懷予和蔣齡都互相把對方定義成一起長大的玩伴。
但是在親戚和俗世概念中,她們之間的比拼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
“今天蔣平舅舅小孩滿月酒,在楚味樓。”
“晚上去吃嗎?”
黃懷予搖頭:“不去。在家學習。”
外婆不贊成地搖搖頭:
“必須去。”
“啊,蔣齡也去!你跟她不是玩得好嗎?”
“……”黃懷予嘟囔着,“就是因為她去,所以我才不想去。”
“怕什麼?你現在成績比她好呀!要比,我們也不怕比!”
“誰說是因為成績了?”
黃懷予捧着腦袋,看着窗外。
“我們家還欠着她家那麼多錢,不想去見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