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再次一片混亂。
黃懷予有些顫抖的身形被外婆扶住了。
她緩緩回過神來,看見外婆大呼小叫地給自己擦臉。
她感受到衛生紙柔軟的觸感,和外婆一貫溫熱幹燥的手掌。
可是擦着擦着,她卻看到,外婆突然皺起了臉,嗚嗚地哭起來。
外公拄着拐杖,頭上的帽子遮住了他稀疏的花白的頭發,他上前顫顫巍巍地吼:
“你憑什麼潑她!”
……
人群擠在一起,三三兩兩互相拉扯。
李鳴月一瓶紅酒過去,萬穎被潑得上半身都濕透,旁邊的蔣平和劉遠都被波及。
地上濕滑一片,深紅色的液體被人們混亂踩過,一片泥濘。
黃懷予隔着模模糊糊的視線,再次看向前面的人群中心的劉遠。
他捂着額頭,極其煩躁的樣子。
——他覺得麻煩。
他不關心黃懷予如何。
甚至也不是很關心,此時已經處于風暴中心的萬穎。
一個是他前妻的女兒,改了前妻的姓,賠錢貨一個,還要每個月給離婚贍養費,和自己早就沒什麼關系了。
一個是第二任妻子,雖然給自己生了一個兒子,但是依然是外姓人,農村出身,像個潑婦,以前稱得上美豔的容貌現在也變得扭曲了。
這兩個和他的人生有緊密關聯的女人,在他眼裡,都是可有可無的麻煩。
黃懷予靜靜地站着。
她突然就覺得,好像自己在人生的這前十七年裡,都沒有真正看清過這個男人。
而現在,雖然兩個之間隔着無數混亂糾纏的人影,遙遙一望,她卻一下子看清了他。
黃懷予拂掉了家家的手。
挺直背。
一步步撥開周圍的人,走到劉遠面前。
然後,迎着他的目光,揚起了右手。
“啪——”的一聲。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劉遠的臉被扇得一偏。
“明年,整個楚門市初中升高中的比例是5.5比4.5。”
她走近一步,在劉遠驚愕的目光裡,平靜開口。
“我祝你兒子,連高中都考不上。”
“我祝你給你兒子買的那套房子,明天就發現是兇宅,賣都賣不出去。”
“我祝你兒子,延續你的基因,和你一樣失敗。”
*
黃懷予在一路怪異的沉默裡回了家。
李鳴月在楚味樓門口給自己說了一大堆雞湯,都要走了還不甘心,還一路都給黃懷予打着語音電話,講着不重複的開導話術,聽得黃懷予都困了。
“别說了,我好着呢。”
“到家了,不說了。”
對面那人聒噪的聲音終于停了,“……行,外甥女,千萬别想不開哈。咱們好好休息,明天周一到了學校還是一個猛女悍婦。”
黃懷予疲憊點點頭。
又想到對面的人看不到,于是無奈開口:“拜拜。”
她心虛地跟在外婆外公身後,像個小心翼翼的狗。
去酒吧的事情已經完全敗露,還牽扯到了萬穎和劉子揚。
毀了蔣平舅舅家小孩的滿月酒,還在衆人面前和萬穎劉遠大吵一架。
——最後,扇了自己親爹一巴掌。
吓呆衆人,名聲遠揚。
楚門悍婦,一中猛女。
黃懷予裝作自己是一隻狗,閉着嘴,心裡已經做好了狂風暴雨難逃此劫的心理準備。
卻沒想到,進了門,家家爹爹什麼反應都沒有,隻是讓黃懷予把身上這件沾滿橙汁污漬的毛衣脫了下來。
“今天去楚味樓,吃到了珍珠丸子沒?”
爹爹問得随意。
黃懷予一愣。
然後誠實點點頭。
“吃到了。特别好吃。”
爹爹點點頭,摘下了帽子,一邊顫顫巍巍去倒水,一邊說:
“那就好。”
家家問:
“過幾天是你的生日。”
“想吃什麼?”
黃懷予一下子複活了。
“粉蒸排骨!汽水肉!炸春卷!煎餃!幹煸牛肉絲!”
家家笑了。
笑得像是很輕松,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好。”
“你想吃,你吃得開心,你開心,就好。”
*
楚門一中。
課間休息,所有人都躺在座子上睡覺,教室裡一片死寂。
蘇琬放下手裡的筆,下一秒就看到,楊捷輕手輕腳地走過來,鬼鬼祟祟地湊到自己耳邊說話:
“杯子12月10号生日。”
“送什麼?”
蘇琬指指自己的手機,“我已經買好啦!”
“你幫我想想吧!”
楊捷雙手合十祈求,“最好還幫林潇潇李唯藝白度程朗想想!”
蘇琬:“……”
蘇琬:“據我對她的了解……”
“隻要不送杯子,送其他任何東西,都行。”
兩個人對視,然後都笑了。
……因為她們倆都去過黃懷予家裡。
基于“杯子”這個廣為流傳的外号,黃懷予從小到大每年過生日都能收到七八個杯子。
各種顔色各種形狀各種用途,全部應有盡有,到現在為止起碼已經被迫攢了五十多個,家裡甚至有一整個大櫃子全部用來放杯子。
——對于這件事,黃懷予每提起一次,就會義憤填膺地喊:
“蘇琬全責!”
畢竟,“杯子”這個外号,就是蘇琬最先開始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