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門一中男生寝室三樓,躺在床上剛剛才被挂斷電話的谷奕打了一個巨大的噴嚏。
*
2018年4月。
藝術生們紛紛回到了教室,所有人都緊鑼密鼓準備兩個月後的高考。
心情反複割據,教室越來越安靜,心髒越來越沉重。
4月是雲省短暫而舒适的春天,櫻花飄落,粉色花瓣紛紛揚揚落在泥土裡,又被行色匆匆戴着眼鏡的學生們一腳踩碎。
豔麗的春色無人欣賞,張揚的青春無人在意。南方的雨下了一場又一場,燈火通明的一号教學樓倒映在廣場前的樓梯積水裡,淺淺的一小灣,像是一把陳舊的鎖,也像是一把新靈的鑰匙。
是鎖,還是鑰匙呢?
是一切的結束,還是未知的開始呢?
未來真的會像大人們說的那樣美好嗎?
世界真的會像書裡寫的那樣理所當然嗎?
我的人生真的耀眼,真的可期,真的“前途無量”嗎?
……
黃懷予拿着上月月考年級第八名的成績單和地理課本,再次來到了隻屬于她的秘密天台。
下雨了,微微雨。
她撐着一把透明的傘,蹲在小小的雨棚屋檐下。
嘴還沒有把這段知識點默念完,眼淚就已經滴了下來。
隻是她反應更快,眼淚還沒來得及污染課本上的黑色筆記字迹,就已經被她迅速擦去。
眼淚消失,世界上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眼淚存在過了。天還是滴滴答答下着雨,黃懷予擡頭看看,心想雨會不會也是某個人心裡流出的淚?
突然,雨棚背面傳來一道女聲,斷斷續續,抽噎哭泣,壓抑着極深極痛苦的情緒。
黃懷予一頓。
她抱緊懷裡的課本,放慢腳步往背面走去。
一個女生,蹲在雨棚下,背影孤單瘦弱。
黃懷予瞪大了眼睛。
——她認出來,那人居然,是齊龍飛。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們都說我厲害,我有什麼厲害的?我連S大自招筆試都沒過……”
“我好累……媽媽,我真的好累……”
她右手拿着手機,蹲在地上,抱緊雙臂,肩膀抽動,再也沒有了那副睥睨一切的淡漠,隻剩下無助和脆弱。
“這次月考我又退步了兩名,又是年級第三了,數學又沒考好……”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媽媽,我好累,人為什麼會這麼累,為什麼總是要和别人比,為什麼?”
“我沒有考第一,我就失敗了,我沒過初審,我就完蛋了……為什麼?媽媽?”
“我不敢停,我不敢休息,我覺得全世界都在我的身後追我,隻要我一停,她們就會超過我,我就再也不是第一名了,我就失敗了,我就完了,我就不如去死。”
“所有人都會開始嘲笑我,所有人都會背地裡讨論齊龍飛這次才第三名,她不行了,她退步了,她懈怠了,她是最差最爛的人!”
“媽媽你知道那些參加面試的人是什麼樣嗎?她們都說她們是帝都人,是魔都人,是江城人。她們都說讀的是一本率95%以上的省重點,模拟考從來不低于650分。她們考過雅思托福,她們數學競賽得過獎,她們英語面試講自己出國的經曆,講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我卻聽也聽不懂!”
“這個世界好大,媽媽,我什麼也不是。”
……
雨越下越大。
冷氣馬上就要浸透全身。
齊龍飛挂斷電話,面上早已一片模糊。
腿已經蹲得麻木,她猛地站起身,卻眼前突然一黑,整個人都朝後倒去——
下一秒,她被一具溫熱年輕的身體接住,一隻有力的手緊緊拉住了她的右手手臂。
“啊!”
她驚叫着站穩,晃晃昏沉的頭,看見眼前慢慢出現了一張女孩的臉。
——很年輕的臉,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是眼裡閃着明亮的光采。手上力氣很大,拉住了她的手臂,皮膚相接觸的地方傳來幹燥的溫度,像是這陰寒雨天裡唯一的熱源。
“你……”齊龍飛愣愣地看着她,一時忘了所有動作。
眼前的女孩見她站穩,慢慢放開了手,從兜裡掏出一包紙巾,打開,遞到自己面前。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聽到你打電話的。”
“我是過來背書的。”
“剛剛才背到地理必修二農業區位。”
黃懷予見她還是呆滞着不動,頓了一下,幹脆拿起手上的紙巾,一點一點擦幹了她臉上的淚痕。
她動作很溫柔,紙巾觸感柔軟,輕輕擦過臉上的皮膚,帶着好聞的香氣。
“不過,既然我不小心知道了一個你的秘密,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