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重歸寂靜。
黃懷予終于呼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都緊張得似乎出了一點汗。
低下頭,突然想起來她此時此刻還扒在楚恒身上,趕緊把捂住他的嘴的手拿下來,從他懷裡退出去。
“……不好意思。”她耳尖紅紅的,一直蔓延到脖子,别開臉不敢看他,“那一秒沒想那麼多,怕他誤會,所以就想躲開他。”
她聲音落下,幾秒鐘之後,頭頂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
“怕他誤會什麼。”
“誤會我們倆——”
黃懷予驟然住了嘴。
她突然覺得很不對勁。
在她心裡,谷奕是絕對不可能有任何暧昧關系存在的“朋友”,她這樣想,谷奕這樣想,蘇琬也這樣想。所以她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在他房間裡孤男寡女待到淩晨一點半,沒有人會“誤會”。
但是她和楚恒之間,完全不是這樣。
她害怕被發現,她害怕昏暗角落裡隐秘的糾纏被公之于衆,她無法對自己臉紅心跳的真實心理反應作出任何強詞奪理的解釋,她裝傻可以騙全世界卻永遠也無法騙自己。
——“朋友”?
——楚恒是她的“朋友”嗎?
是嗎?
是嗎?
“誤會我們倆,超出了朋友的界限,有了暧昧關系。對嗎?”
他的聲音清淡,語氣平和,飄飄蕩蕩落下來卻像一記重錘,直接砸開了黃懷予用以僞裝保持面子的最後一層面具。
她猛地擡起頭,看向他的臉。
窗外清清冷冷的月光映在他臉上,把他一貫冷峻的眉眼也襯得溫柔很多。
微微有風吹過來,他濃密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瞳孔清透,隻倒映着她一個人。
……為什麼不管在什麼時候看見他,他都這麼好看?
他是不是從生下來就這麼好看?
高高瘦瘦,皮膚白皙,被一群女生暗戀喜歡,又會唱歌會跳舞,在舞台上當着那個閃耀的明星?
好看的人會有煩惱嗎?
他永遠也不會暗戀不得,永遠也不會像個小醜一樣和情敵做朋友,永遠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存在本身就被親生父親厭棄,永遠也不會站在路邊給風雲人物當黯淡的陪襯,永遠也不會看着鏡子裡肥胖醜陋、一無是處的自己流淚。
他是首都人,中産家庭出身,他一出生就站在了她前方好遠好遠的地方。他是帝都的星星,他永遠也不會在夏天七月份背着一書包的試卷在楚門破舊的街道上喘着氣去上補習班,他永遠也不會在凜冽的冬日拿着成績單在天台一邊哭一邊背曆史。他就在天邊,他是冥王星,遙遠而穩定,遠離人群,他不需要向任何人尋求認同,他隻需要關心他的内心,他永遠不會降落。
而她卻是一個虛假無比的太陽,所有人都說繞着她轉,所有人都說她在發光,可是她也被層層圍困,重重鎖住,熾熱密集地散發能量,直到核聚變損耗殆盡,冷寂無光,隻剩千瘡百孔的心。
“誰會這麼認為?沒有人會這麼認為的。”
黃懷予沖楚恒擺擺手,笑得很誇張,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我們倆?暧昧?哈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呢?”
“怎麼可能呢?”
“不可能的。”
“哈哈。”
“不可能的。”
“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你放心放心。大家都是朋友,放心放心。”
“别誤會,千萬别誤會。你長那麼好看,你是明星啊,喜歡你的女生多了去了,你要什麼樣的沒有?不可能的,别誤會,千萬别誤會,你放心,我心裡有數的。哈哈。”
她笑着笑着,突然用右手捂住了眼睛,吸了一下鼻子。
“我先回去了。太晚了,睡吧,晚安。”聲音有些抖,帶着澀意。
她捂着眼睛,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從隻有兩個人的黑暗角落裡走出來,一步步走到亮堂的走廊上。
——楚恒是她的“朋友”嗎?
當然不是。
這輩子都不是。
從2017年9月她見到他第一面開始,就不是。
糾糾纏纏一年,無人知曉的夢,隻有1969燈紅酒綠的五彩射線看得見,隻有楚門一中門口那根破破爛爛的電線杆看得見,隻有街角那隻名叫小楚的中華田園犬看得見,隻有漫天的星星看得見。
但是那又怎麼樣?
……
黃懷予右手用力捂住眼睛,一步步朝前方走着。
周圍沒有人,整個八樓寂靜一片。
滾燙的眼淚從她的指縫滑落下來,像是綿延不絕一般,沾了滿手的濕潤,順着臉頰一路流下。
鼻子酸澀,她狼狽地捂住眼睛,逃也似地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楚恒。
我喜歡你。
但是那又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