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斷斷續續傳來黃懷予的聲音,雖然不連貫,但是依稀可以聽得出來她暫時沒有什麼危險。
“……不知道滾到什麼地方了,但是……周圍也有平台,我們……爬上來了。”
“沒關系,别擔心,暫時沒有危險……你們不用找我們,太黑了……你們自己都容易出事……等天亮我們自己下山……”
電流聲滋滋啦啦,聽筒裡的聲音時斷時續,聽得并不真切,但是連在一起也能拼湊出對面的意思。
電話挂斷,兩人終于松了一口氣。
……谷奕關掉了剛剛打開的對講機,垂着頭站在原地。
突然不知道現在應該幹什麼。
剛剛發生的一切實在是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沙塵暴,鋪天蓋地一陣狂風,把所有東西弄得亂七八糟之後又迅速褪去,精神高度緊張之後又松懈,現在腦子完全一片空白。
他看着自己。
手上沾滿灰塵,剛剛去邊緣查看那兩人掉下去的時候是跪着的,所以褲子膝蓋灰撲撲一片。
再看看周圍,所有東西在之前看星星的時候還井然有序并且充滿溫馨,轉眼之間已經一片狼藉。三個照明燈碎了兩個,剩下一個被掀翻,直直地指向密林深處。幹幹淨淨的柔軟地墊此時全都是幾人剛剛慌張躲避之後踩上去的腳印,旁邊散落着三四個喝完水的空礦泉水瓶,四架望遠鏡倒了一架,三腳架直接折斷了。所有大包小包亂七八糟散落一地。
他最後擡眸,看向了蘇琬——鼻尖沾上了灰塵,渾身都髒兮兮的,頭發上還粘着一根草。
兩個人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看着極其狼狽的對方。
——終于再也沒忍住,“噗嗤”一聲開始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
蘇琬彎下腰,捂着肚子,“你褲子膝蓋都破了!你不是說你這身衣服質量好到可以去爬珠峰嗎?”
谷奕抱着胸,唇角勾起,笑得有點張揚和倨傲,聲音帶着點啞,“你以為你很好?你頭上還有一根草呢。”
他的目光就那樣落在對面的女孩身上。
她笑得眼睛彎彎,嘴角上揚,鼻子上灰蒙蒙一片,頭發亂糟糟的,淺色外套上沾滿灰塵,被汗黏濕的碎發貼在額角,整個人像是從土堆裡剛撈出來,哪裡還有半分在學校裡以漂亮出名的溫柔清麗的樣子。
可是她瞳仁清亮,眼睛裡滿是溫和的輕松的笑意,像是原始密林中出逃的鹿。
泠泠月光下,茫茫夜色裡,她看向自己,歪歪頭,嗓音帶着點柔和,聲音拉得長長的:
“谷奕,今天晚上,我好開心啊。”
……
那一刻,銀河下,谷奕聽見自己徹底亂掉的心跳聲。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沒有玫瑰花,沒有巧克力,沒有金項鍊,沒有鑽石戒指。
——沒有盛大的流星雨,沒有虔誠的許願,沒有朋友的見證。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完美,什麼都在計劃之外。
“蘇琬。”
谷奕突然叫住她。
“我喜歡你。”
*
“蘇琬。”
“2017年8月31号的早自習,見你第一面的時候,我就喜歡你。”
“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想過我的人生應該怎麼過。我隻是我媽不在乎的兒子,隻是大家眼裡叛逆的問題少年,隻是每天打架的遊手好閑的二世祖。這個世界很吵鬧,我混在這亂七八糟的人流裡,覺得哪裡都不屬于我,覺得這個世界與我無關,我從來沒有得到過愛。”
“我從來沒想過會早晨六點起床讀書,從來沒想過會坐在考場裡拿起筆在答題卡上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從來沒想過會這樣被兩個女生牢牢地綁定,從此就執着地有了追求。”
“讀書好累,有夢想好累,為了某一個人而活着好累。”
“可是,為什麼,我卻感覺如此幸福呢?”
“楚門夏天好熱,太陽像是不要錢一樣。楚門冬天好冷,冷風呼呼地吹,手指都凍得僵硬。這樣一個雲省十八線破破爛爛的小城市,我本來應該很讨厭,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旦想到楚門,我腦子裡蹦出的第一個詞,竟然是‘家’。”
“明年春天的時候,楚門一中門口那兩株櫻花又會開了。”
月色下,高大的少年直直地注視着她,沒有一絲猶豫和動搖,黑漆漆的長眸像是暗夜裡的銀河,盛滿一汪星輝。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看嗎?”
……
他問得好簡單。
願意嗎?
蘇琬聽見自己内心深處的聲音。
眼前好像起了白光,一下子閃過很多很多的片段。
她和母親為了五塊錢的餅幹争論的時候,一擡頭就看見對面男寝走廊上放着他一架五位數的天文望遠鏡。
他住院的時候聘用了她母親當護工,随口開的價格母親甚至不敢接受。
他從來沒有見過生的餃子,所有食物都是别人做好呈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