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懷予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人已經在帝都機場了。
LED屏上閃着花花綠綠的明星代言,黃懷予眼前一晃,才發現那上面原來是沈一瑾的廣告,手上拿着一瓶飲料,對着鏡頭笑得青春靓麗。
她站在原地,給外婆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又要去帝都玩幾天,身上有錢,讓她别擔心。又點開一個旅遊APP,定了三晚的酒店。
夜晚機場的冷氣開得很足,迎面走過形形色色的人,黃懷予背着包,走在這陌生的寬闊機場裡,一步一步隻覺得寒氣像是要鑽進自己心裡。
她不明白,也不能想象。
每一個獨自舔舐傷口的夜晚,每一個看不見希望的夜晚,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怎麼能把一個人的傷疤這樣赤裸裸地揭下來,把每一段痛苦的記憶都當着全世界人的面重現、倒帶、翻轉,把一個人絕望的掙紮當成是打擊對方的利器,不知廉恥地利用不知真相的大衆來重重地毀掉一個人。
每一條對他的指控,都是曾經傷害他的記憶。每一篇對他莫須有的加罪,都是曾經作為受害者的苦難。
樁樁件件,沒有反悔,沒有羞愧,沒有認錯,隻有我要你帶着一身髒水被開除、負債,再也不得翻身。
她獨自一人走在這不算熟悉的城市,腦子裡空白一片,心裡卻像漂泊在萬丈深的海洋中心,濃厚強烈的即将湧出來的情感一遍遍拍打着礁石,馬上就要沖垮理性的堤壩。
等她坐上出租車,報上了一個地址,車停在路邊,她一步步走到一棟住宅樓下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感到一絲退縮。
黃懷予停下腳步,擡頭往上看。
這是一棟小區住宅樓,環境清幽安靜,是楚恒從新娛宿舍搬出來後出來租的房子。
之前畢業旅行的時候,楚恒曾經帶她們來過一次,隻是他一個人上去取了一點東西就下來了,她們三人都不曾上去。
黃懷予按了電梯,看着上面的數字一點點跳動,手心都出了一層汗。
電梯門打開,她走出來,一步步走到楚恒家門前。
擡起手準備敲門的那一瞬間,她突然感覺一盆冷水當頭撲了下來,清醒了不少。
黃懷予,你是不是有病?你在幹什麼?
你一個人晚上獨自來一個不熟悉的大城市,你很有錢嗎?你不怕出事嗎?
你在網上看見一條微博你就直接跑來他家門口,你以為你是什麼為愛犧牲的偉大的人嗎?
你算什麼?對他來說你算什麼?
你瘋了?
黃懷予咬着牙,閉着眼,敲響了房門。
——嗯。老娘瘋了。
……
敲了三聲,裡面安安靜靜,沒有任何聲音。
黃懷予垂下手,不小心往下砸到了門把手,砸得有點痛,她龇牙咧嘴了一下,随後立刻發現,這扇門竟然已經自己開了一條小小的縫。
沒鎖?
她睜大眼睛,想也沒想就拉開門走了進去。
入目是客廳,開着一盞極其黯淡的落地燈,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光源。
黃懷予脫了鞋走在地闆上,快步往裡面走着,想走到卧室去找楚恒,卻一下子停住腳步。
客廳沙發前的地闆上,躺着一個人。
身材清瘦,穿着白色T恤,烏黑的發絲垂到地面,頭偏向一邊倒在地闆上,濃密的睫毛安安靜靜地垂着,閉着眼像是睡着了。
黃懷予一抖,吓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他這麼愛幹淨的人,怎麼可能有床和沙發不睡,就這樣躺在地上,門都不關?
她幾步沖過去,坐在他身邊,慌裡慌張上前去晃他。
“楚老師!楚老師!”
他額前的頭發随着黃懷予的動作輕輕晃動,臉色蒼白,嘴唇幹澀,雙眸緊緊閉着,仿佛還沉在深深的噩夢之中。
晃了半天沒反應,黃懷予又去掐人中,拍他臉。
“楚恒!楚恒!”
“完了完了,是要做人工呼吸嗎?”她驚慌失措地摸着楚恒的臉,“不對,是不是應該心肺複蘇?”
她扇了自己一下,讓自己冷靜,回想起電視裡的場景,正準備先看看楚恒口腔裡有沒有異物,呼吸是否通暢,再人工呼吸。
結果手指才剛剛摸上他的唇,楚恒濃密的睫羽就輕輕顫抖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
她看着楚恒毫無表情的面孔和沒有焦距的瞳孔,總算放松下來,“你還好嗎!”
楚恒直勾勾地盯着她,不回答。
她暗道不好,顫抖伸出一隻手指,“這是幾?”
“一。”他開口。
她伸出三根手指,“這是幾?”
“三。”
她又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臉,“我是誰?”
楚恒不說話了。
黃懷予急了。
以為他已經清醒過來了,沒想到隻會數數,不會認人!
“你說呀!我是誰?”
楚恒還是抿着嘴,不說話。
黃懷予耐心耗盡,正準備拉他起來去醫院。
——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人握住,緊接着就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拉進了一個充滿小蒼蘭氣味的懷抱裡。
楚恒坐了起來,兩隻有力的手臂緊緊抱住她,把頭用力埋進她的肩窩,沉悶的呼吸打在她頸側的皮膚上,熱熱的酥麻感,激得黃懷予渾身一顫。
黃懷予一瞬間呆滞住。
她能感受到楚恒身體在微微發抖,他抱得很用力,像是要把她整個人融進骨血裡,像是剛剛才從噩夢中驚醒之後又用力抓住生命的光。
兩人此時上半身緊緊貼合沒有一絲縫隙,她甚至能感受到楚恒的心髒也和她的心髒一樣,隔着胸膛,一下一下,沉默地跳動,在這昏暗的房間角落裡交融。
她有些猶豫地擡起手,最終還是落在了他的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像是安撫,像是拯救。
“……算啦。”
“不記得我就算了,人沒事就好。”
她擡起右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發絲穿過指間又落下,像是揉揉某隻受傷的小動物。
被摸頭的第一秒,他稍微瑟縮了一下,身體僵硬了一瞬。
黃懷予以為他不喜歡被摸頭,剛想把手拿下來,随後就感覺身上的人似乎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整個人更加用力地把她緊緊抱住,頭使勁地往她脖頸裡蹭,又蹭到鬓邊去嗅她的發香。
“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别怕,夢是反的。”
“你已經醒啦,明天會很美好的。”
她聲音輕輕柔柔,又有些沙啞,在這安靜的房間一隅飄飄散散地響起。
說完,又還是希望他此時此刻能想起來什麼,有點不甘心地補充。
“我叫黃懷予,外号叫杯子,雲省楚門人,今年18歲。”
……這是一番很不合時宜的自我介紹,在這安靜昏暗的氛圍裡顯得極其無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