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遞給蘇琬一個包裝精美的袋子,黃懷予夠着脖子看了一眼,是江城最近新開的很火的蛋糕,超級貴,排隊兩小時起步。
蘇琬沒接,谷奕低着頭,停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又無措地抖了兩下,然後落寞地收了回來。
蘇琬轉身離開了。
谷奕下意識就邁開腿想跟上去,可是硬生生停住了,立在原地,孤單無助地垂着頭,烏黑的發絲垂下來,像一隻被主人抛棄的大狗。
“給我,我保證全都給你吃幹淨!”黃懷予幾步跑上前,一把接過谷奕手裡的蛋糕,喜滋滋地看了好幾遍,又把頭伸到谷奕低垂着的臉下方去看他的表情,“真傷心了?沒哭吧?”
谷奕一動不動,任她拿走了蛋糕,又别扭地轉過頭,半晌才哼出來一句,“你才哭了。”
黃懷予也沒戳穿他聲音裡的哽咽,直起身子,站他旁邊,看着前方不遠處蘇琬越走越遠的背影,歎了一聲唉。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落日把周圍的雲層都染上金橙色的豔麗瑰霞,引起一衆路上的學生們都在舉着手機對着天空拍照,人群中驚起小小的驚呼聲,沒人注意角落裡這三人之間的愛恨情仇。
黃懷予歎惋着念完,她的聲音清脆,此時卻帶了點若有若無的傷感。說完本來都做好打算會被谷奕罵幾句,畢竟谷奕最讨厭舞文弄墨,也最不喜歡傷春悲秋。
可是卻沒想到,聽完她慢悠悠念完這首詞,谷奕臉上竟然慢慢陷入一種呆滞和懵懂,眼裡碎光顫動,呼吸一窒,緊接着,竟然滾下淚來。
“操。”他手指捂住眼睛,低聲說,“别給我念這些亂七八糟的。半夜朋友圈也别給我分享那種悲傷情歌。我不想聽。”
他重新收拾了一下情緒,放下手,沉着臉說:
“那天晚上的那個男的,我已經解決了。他是Y台副台長的兒子。我查之後,發現他爸已經被莫名其妙弄下來了,而且還有人打過招呼,确保之後都再也不會翻身了。不知道是誰幹的。”
他眼裡透出冷厲的恨意。
“不管是誰,都與我無關。他被打得半殘,蹲監獄去了。監獄裡還有他受的。”
一時間沒人再說話了。黃懷予慢慢吐出一口“終于如此”的氣,低頭看着手裡的蛋糕。
“這蛋糕真給我了?要不你自己吃了吧,你看你最近瘦的,整個人憔悴得很,之前一身肌肉都掉沒了吧。”
谷奕垂下眸,沒回答。黃懷予看他那尖尖的下巴和越來越明顯的下颌線,莫名其妙看出了一種華妃的感覺,仿佛是在說“本宮再嬌豔又給誰看呢”。
“以後别來了。你這三天兩頭地來,早上來晚上來周末來,天天在江大等我們,你自己還上不上學了?”黃懷予勸慰道,“回去吧,我都看了難受。她都已經快走出來了,各自安好吧。”
這一長串話不止是哪一句惹了谷奕神經,他突然擡起頭,“什麼走出來!”
他聲音顫抖,握着拳頭,手背上蜿蜒的青筋凸起。
“别說的好像是前任一樣!我沒答應分手!她不可能不要我的,我不相信!你在這說什麼前任文學,什麼各自安好,操!她說過要陪我過生日的,她還欠我一個生日!我,我……我還欠她好多抱歉,都是我的錯,我那天晚上就不應該離開她,她得有多絕望多難受啊……是我的錯。”
“她為什麼不怪我?她為什麼從來不怪我?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腦子笨,我不清楚你們的想法,可以告訴我嗎?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很懂她,是不是?你比我更懂她,是不是?她為什麼不怪我?”
“她總說不是因為我,不是因為易南希,不是因為那個男的。那是因為什麼?到底是什麼?我真的不明白,我真的不懂。為什麼這個世界我本來應該是她最親近的人,可是我卻離她這麼遠,我永遠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好想明白她,我好想懂她。”
谷奕說着說着突然有幾滴眼淚迅速滴下來,他一把擦掉,喪家之犬般蹲下,整個人籠罩在巨大的脆弱和自責裡,幾秒後才傳出一兩聲壓抑的哭聲。
*
谷奕失魂落魄地躺在空無一人的别墅沙發上。
胡子拉碴,頭發淩亂,上半身的衣服皺成一團鹹菜,一動不動。
門邊傳來聲響。谷玉一步步走進來,恨鐵不成鋼地看他一眼。
“你每天這樣像什麼樣子!”
她沒指望谷奕能回答,本來想搖搖頭就上樓,可是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悶悶的聲音。
“你和我爸,當初為什麼會離婚。”
谷玉停住動作。她輕輕歎了一口氣,轉過身。
“你不明白,我和你爸爸不合适。不合适的人,強迫在一起隻會陷入無盡的消磨。就算有感情,也慢慢消耗光了。離婚是最好的結果,不如大家各自尊重對方。”
谷玉語調平靜,可是“合适”這兩個字再次出現,狠狠刺痛了谷奕。他喃喃着:“不合适……又是不合适?我确實不明白,既然不合适,一開始為什麼要在一起?”
“因為,荷爾蒙不是假的,心動不是假的,愛情不是假的。但是後來也發現,這些真實存在過的東西,也會慢慢消失,因為這些東西太脆弱了。”
谷奕冷不丁問一句:“難道不是因為你找了那個男人嗎?”
谷玉一愣,“誰告訴你的?”她仿佛時至今日才明白了什麼,眼中閃過恍然大悟,像是終于明白谷奕叛逆漫長的青春期裡到底為何充滿着怨氣和痛苦,“你認為,是我出軌,所以我和你爸才離婚的?”
谷奕盯着她,那表情仿佛就在說“難道不是嗎”,他呼吸急促,喊道,“我知道你有錢,那,你在外面養幾個男人玩一下也沒什麼!但是你别讓他發現不就好了!”
谷玉愣怔幾秒,終于泛上一絲滄桑的苦笑。
“……不發現就沒事了嗎,不離婚就沒事了嗎,什麼才是沒事呢?”
“我就是因為做不到裝作沒事,才和他離婚的。”
“谷奕,你才二十幾歲,你太年輕了,你的人生還沒開始。蘇琬是個很聰明的人,她和當年的我一樣明白了一個道理。”她直視着谷奕,一字一句說,“相愛不能抵萬難,愛情就是因為高貴純潔,所以才稀有,才容易失去。”
谷奕像是癡呆症一般呆愣在原地。他感到驚奇,他媽媽和蘇琬竟然說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他突然覺得,她們兩個真的很像,都那麼冷靜,那麼審視,審視自己也審視别人。例外的隻有他,沖動的隻有他,被感情支配的隻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