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鏡台前世是個大學生。
辛辛苦苦高考奮鬥十幾年,大一報道當天就被車撞了的倒黴脆皮大學生。
當他從無邊的黑暗中再睜開眼時,已經來到了修真界,成了玄靈寺的一員。
他從頭開始,從咿咿呀呀的嬰孩慢慢長大,不抱怨現在,隻憧憬未來。
像是玄靈寺裡慢慢抽條的青竹。
為什麼隻會防禦呢?
因為“修真界第一盾”的稱号很帥,因為自己更擅長防禦術法,因為太怕O就全點防禦值了……
才怪呢。
是因為膽怯。
餘鏡台害怕使用攻擊術法。
玄靈寺是佛道一脈的和尚廟不假,但他們的不殺生範圍裡,可不包括作惡多端的妖魔邪道。玄靈寺作為五大宗門之一,凡是精英弟子,必要入執法堂曆練,但能在執法堂内站穩腳跟的人,手上哪裡是完全沒有殺業的。
前世的生活無法磨滅,遵紀守法早就刻在了自己的心裡。即使邪魔歪道因為一己私欲害死很多人,捉拿消滅他們是執法堂每個人不可推卸的責任。但無論一個人犯下了多大的罪業,無論他多麼罪該萬死,他個人的生命對于前世生活一直在學校中生活的餘鏡台來說都是一樣的。
他在現代的生活中算不上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起碼在學校裡做不到不看閑書。他曾在課間借閱過同桌的修真小說,也曾幻想過自己如果身處修真界,必定要當一個斬妖除魔,威風凜凜的修士。什麼妖魔鬼怪邪道厲鬼,統統都要在他餘鏡台的手下乖乖歸順降服。
可他做不到。
他的根植于心的道德感習慣了之前的世界,習慣了能奪走生命的東西隻有時間、法律和病魔。
而不是聽起來如此殘酷的弱肉強食。
他也曾經瘋狂的給自己洗腦,讓自己适應異界的法則,拿出高中卷王的态度把玄靈寺現有術法全部學了個遍,把自己卷成了一株卷心菜,卷到師弟以為之前一直消極摸魚自己被什麼東西上了身,當着他本人的面念經驅魔。
最後被餘鏡台以“感受師兄的愛”的名義錘了一頭包。
餘鏡台甚至嘗試系統脫敏,偷偷跟着執法堂的師兄們去處理邪修。
但他在半路又回去了。
我做不到。
餘鏡台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
無數個睡不着的星夜裡,當個鹹魚的念頭在他腦子裡轉了無數次。他想在有修真的世界好好活着,蓋個小房子,墾墾地,種種菜,養幾隻貓,再養條狗。偶爾興緻到了,就收拾包袱,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去探索腳下的未知世界。
但他不能。
他是作為玄靈寺的下一代希望誕生的,天生佛骨注定他必須肩負起自己的責任來。他生來就有思想,也能看懂衆人臉上的各種表情和眼底期許。雖然按照宗門人性化的風氣,他也完全可以做個躺平擺爛的閑人,但師父、師兄、師弟、甚至是打飯的大娘,他們都對自己抱有着期待,期待這自己是否能達到百年前上一個天生佛骨的聖子的成績。
他無法拒絕他們的期待。
餘鏡台喜歡在寺裡的竹林裡坐着發呆,他喜歡看竹筍一點點長成竹子的過程。在緩解不掉的壓力中,他重操舊業,開始寫東西。從狗血小說到拉郎配的同人話本,各種現代狗血梗和cp文學讓他成為炙手可熱的寫手,他也從一開始的發洩變成了熱愛。
他喜歡文字在自己筆下栩栩如生地呼吸。
他想變成筆下的主角,懲惡揚善;做個“十步殺一人”的俠客;做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龍傲天;做個“但行好事,莫問前程”的正義劍聖。
但他做不到。
他不願意看到對他這麼好的那些人眼底的失望,又苦苦求了師父叫他下山,又一次直面邪修。那個邪修已經走火入魔,喝盡了他妻兒的血。他的妻子看起來受了很多苦,從被打被罵到呼吸喪盡的整個過程都沒什麼表情。就連那個孩子也小小的、瘦瘦的,像隻幹巴巴的猴子。
他第一次用錫杖殺死了邪修。
柔軟的血肉和暗淡的眼神混合穿插着無盡旋轉扭動的惡意,像是最鋒利的劍,穿透了餘鏡台的一切。
在那一刻,餘鏡台聽不到其他師兄師弟的聲音,有種很奇怪的力量好像操縱了他的聲帶,剝奪了他發言的能力。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
——殺掉一個惡人。
他想用“為民除害”這樣來掩蓋他的慌亂,但終究暈倒在師兄們面前。而一向古闆的師父,在了解了事情經過後也隻是摸摸他的頭,向以往一樣在他手心裡放了幾顆糖。
糖是他最喜歡的口味,很甜。這次卻好像放的時間有些久了,在他舌尖泛起微微的酸澀。
“對不起……”空蕩的佛寺内,餘鏡台抓着糖:“師父,我下一次會做的更好的,不會讓你失望的。我這一次是低血糖了……”
他有些語無倫次。
“鏡台。”玄靈寺的主持是人們印象中佛修慈眉善目的模樣,“金鐘罩練到極緻,也是一種本領。”
“去做你喜歡的樣子吧……”師父罕見地放下了嚴厲的态度,“我們老頭子還年輕呢,不至于讓小輩這麼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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