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傷的?
青運問:“怎麼?你想為他報仇?”
上官宸啟不置可否,解釋:“曲歡不治而亡,你為證人,需和我去京都。但我還要找到兇手,回去交差。”
“兇手?”青運聽不懂了,“哪裡有什麼兇手,他那是魔物傷的……不對,曲歡又沒死!”青運眸子慢慢瞪大,終于反應過來。
青運瞪上官宸啟,但少年眼神冷然,青運立刻又慫了,他弱弱地問:“你不是說你是曲歡表兄嗎,怎麼咒他死啊?”
上官宸啟隔着鐵籠看青運,耐心解釋:“我此番尋他,就是确保他回不去。”
青運:“你……”明明長得正氣凜然,怎麼說的話、做的事都這麼像壞人?
青運想起自己被上官宸啟餓了一個月,而到頭來隻得到他一句簡簡單單的“抱歉”,心中怨念更深,因而不客氣地回道:“你想怎麼樣都不關我的事,我不做什麼證人。”
青運說完便轉了一個身子,背對上官宸啟。他想,這人怎麼這麼狂妄自大,把他在這樣的破籠子裡關了一個月,不給吃不給喝,居然還理直氣壯想要求他做事?
做夢!
上官宸啟微微斂目,眸子顔色愈淡,他吩咐副官:“罩上吧。”
副官把黑布重新蓋上,青運又陷于黑暗中。他緊緊咬着嘴唇,手指緊抓衣角。
一個月的不見天日,讓他有些恐懼黑暗。
上官宸啟平靜的聲音又傳入他的耳朵:“你雖為魔物,卻有牽挂之人。你特意說給我們聽你和你爺爺的故事,無非想證明他的無辜。可是——”
聽到“爺爺”二字,青運愣了。他慢慢地蜷成一團,手按在自己腿上,努力想要制住身體的顫抖。
上官宸啟停頓了一下,輕聲問:“眷養魔物56年,罔顧他人安危,隻記得自己的私心——他無辜嗎?他本可以在你還是個嬰孩時殺死你,卻在将死暮年仍不悔過。”
無辜嗎?
爺爺不無辜嗎?
對他好,便是有罪麼?
青運抖動的幅度愈大,終于他忍不住嗚咽出聲,懇求道:“不要!”
上官宸啟停住話茬,等着青運說完。
孩童模樣的魔物在籠中哭泣:“你不要傷他!他年紀大了,受不了折騰!你們有功過相抵一說,我爺爺行醫那麼多年,救治了那麼人,這些、這些……難道不足以抵去他的一點點罪過嗎?”
周遭太黑暗,太寂靜了。青運越來越怕,他嗚咽着承諾:“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但是不要動我爺爺……求您了,我都聽您的……什麼都聽。”
沒有人回複,青運的聲音漸漸弱下來,他絕望地待在黑暗中,哀求着一個人族的垂憐。
青運想:他真給魔物丢臉,連一個人族少年都對付不了,還要哭着求人家憐憫。
但青運又想,他何時有過為魔的臉面?從他為了讨好這具身體的凡世親人、開始吃五谷雜糧時,他就已經是魔物中的敗類了。
青運埋頭許久,再擡起時才發現黑布已被撤去,關了他一個月的鐵籠打開,一身貴氣的少年站在籠前,垂眸看他。
他遞給他一塊手絹,“哭夠了?那走吧。”
青運呆呆的,沒有動作。旁邊一直靜默的副官被驚到了,聲音略大,“殿下,他、他可是魔物,您要放了?”
上官宸啟沒看他們,手在劍柄前方,隻答:“我能應付。”
少年矜驕,身份又尊貴,旁人無法奈他何。
副官焦急地勸阻:“可是,您事務那麼多,哪裡剩時間看住他?再說,營裡突然多了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又怎麼向那幾位大人解釋?”
上官宸啟打量青運,吩咐副官:“去給他找身侍童衣服。”
副官終是拱手,“……是。”
上官宸啟又問青運:“你為何沒變回嬰孩模樣?”
據青運自己所說,他年齡在七年裡輪回,本該于一月前變回嬰孩,但是現在卻毫無變化。
青運搖頭:“我不知道。”
他的年歲一直在往前走,這在之前是從未有過的。
“你不會半路上變成嬰孩吧?”上官宸啟突然問,語氣不再冰冷,反而帶些許煩惱的憂愁。
青運眨眨眼睛,聽到上官宸啟的一聲喃喃:“她絕對會說我帶回個私生子……”
少年蹙起眉,身上的老成氣一瞬間散得幹淨。青運這時才意識到,面前的就是個十多歲的少年。
相比青運的真實年齡,少年可被稱作“毛都沒長齊的小子”。
可惜這點兒少年氣很快又消失不見,上官宸啟邁出偏營大門,又變成那個淩然不可侵犯的三殿下。
“殿下,他是魔物,你就這麼帶在身邊?”副官再度詢問,仍想掙紮,“而且他來處不明,堂而皇之待在軍營中,那幾位大人知道了,定是又要閑言碎語告狀了。”
上官宸啟:“那又如何?他們都得聽我的。”
語罷,上官宸啟才發覺自己說話似乎被某人帶偏了。
*
“我的三殿下,他們再怎麼看不慣你,還不是得巴結你、哄着你?我要是上官兄,肯定第一個把他們溜着彎玩。”
武生打扮的少年大咧咧地坐在桌前,手上把玩着象征上官宸啟身份的玉佩,給他出馊主意,“他們膽敢這麼罵你,我們帶上麻袋打他們一頓,他們肯定像群鹌鹑一樣縮着脖子不敢說話了。”
兩人之間隔了一張案幾,一人提筆寫着字,另一人沒有坐相地胡謅。
“幾位大人都是肱股之臣,豈能随意羞辱?”
“嗤!肱股之臣?他們?我還是去套麻袋算了。”少年一個縱身跳起來,湊過身拿起玉佩,“借我用用。”
少年朝他眨眼,“要是敗露了,上官兄可不能不管我啊。”少年小聲喃喃,“沒這玉佩護着,我老爹能打死我。”
少年拿起玉佩就往外跑,轉回頭來朝他一笑,“我給你報仇去!等着看,上官兄。”
*
上官宸啟又想起蘇衡瀾那封踩着點到的信,想到那頭疼的“幾月不見,相思成疾”。
确實幾月不見,但衡瀾說話……能不能不要如此肉麻?
上官宸啟想,他都不敢不小心讓人看見這信件。
他回到主帳,重新看見士兵和篝火。衆人歡笑打罵,他心中終于有了實感——這一場戰勝利了啊,他們可以回家了。
上官宸啟心裡盤算着未竟之事。得私下派人找曲歡,找到後藏起來,不能讓京都人發現;得去看看青運的爺爺,把老人家安頓好;得去找一個“殺害”曲歡的魔物,帶回京都去;得和随軍大臣們周旋,讓青運的身份合理……京都也還有許多事等着他呢。
将要去休息,上官宸啟坐于案幾前,在燭光下提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