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寂靜,秦肖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橫豎睡不着,一直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她忽然翻身坐起來,自言自語:“鬥獸場很大,艾至花了幾年走出來。”
曲歡睜開眼望她,右手追着她離開被窩,搭在她微涼的手背上。秦肖肖反手一握,把曲歡一起拽起來。
二人老夫老妻一樣面對面坐好,秦肖肖緊盯曲歡,說:“等十天半個月,你出來,就要準備恢複記憶了。”
曲歡點頭,保證道:“我不會偷溜的。”
秦肖肖焦躁地抓抓頭發,目光一會兒飄到窗外月光,一會兒又飄到燃燒的燭台,看過牆飾,桌凳,茶盞,筆架,最後飄回曲歡,曲歡正慢慢掰開她抓頭發的手指,将之虛虛握在手裡。
她就這樣看着曲歡。
一秒。
兩秒。
三秒。
曲歡耳朵紅透了,臉泛上些紅氣,窗門輕巧地閉上,一個隐藏身形和聲音的結界罩住屋子。
嗯,很好,看起來明白了。
從鬥獸場出來就恢複記憶,這還不得趁人傻着再做點什麼?秦肖肖對恢複記憶後的曲歡很沒底,總覺得還有場惡戰要打。
她想到,“這在别人家裡,也不能太過火吧?”
雖然南宮家很大,大到像個皇宮,叫人感受不到是在某戶人家裡。
“能偷溜出去麼?”她問曲歡。
曲歡點頭。
于是兩人成了偷偷摸摸的夜貓子,輕巧越過南宮家的結界,到了空曠無人的街巷,手牽手徑直往野外走。
北境的夜格外冰寒,秦肖肖思緒重重,到曠野時才發現身冷。她停下腳步,就地燃起一簇火堆,火光形成一個溫暖的包圍圈,罩子一樣罩住他們。又在地面鋪上類似野餐用的厚布墊,抱出被褥丢在其上。她平躺下,直望夜空。
零星星點,烏雲蔽月。
樹木簇簇,鳥獸低語。
極遠的地方還有水流聲。
曲歡坐在她旁邊,低眸看着她,目光是不容任何事打擾的專注。秦肖肖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看的,為什麼一直看她,瞧起來太傻了。
她這時候忽然困了。
可若是要睡覺,屋子裡好好睡不行麼,偏偏跑來這麼偏僻的地方?
“看什麼?”她平平地問。
曲歡疑惑,“肖肖好像不是長這個樣子。”
秦肖肖無精打采的眼睜開了些,“那該長什麼樣子?”
靈力在空中繪出一副畫卷,畫卷裡的女孩穿着牛仔連衣裙,紮着簡單馬尾,比着剪刀手,對着鏡頭露齒笑,身後是夜晚帶彩燈的巨大摩天輪。
“……”
秦肖肖花了幾分鐘想起來,這是她和家人一起旅遊時拍的照片。
在古代世界出現這種畫面,真是見鬼了。
“還有呢?”
“鏡頭”慢慢轉動,視野變化,從比姿勢的女孩,到舉着手機的,她的父母。母親在笑,指揮她别把牙齒露這麼多,看起來傻,哥哥在大笑,指着她說不能換個其他姿勢麼,隻會剪刀手,父親在旁站着,略後仰地舉着手機,哐哐就是拍照。
“……還有呢?”
“相機”拉遠,從近鏡頭到遠鏡頭,這一家人的歡樂泯于巨量的人群裡,燈火通明的遊樂場顯出雛形,絢爛的煙花連同熱氣球一起升向高空。
“……這是什麼?基于我的想象,看到的世界?你會讀心?”
曲歡思索着沒有回話,秦肖肖先否決了自己的問句。
這真是她的想象麼?她有這麼龐大的想象力麼?畫面裡幾萬個人,人人都有臉,衣着打扮長相各不相同,就像是真實存在的一樣。
更叫她心悸的,她早已經忘記的親人的形象,就這麼忽然出現在眼前。
就像是……曲歡基于她這個引子,找到錨點,看到了那時那刻的那個世界。
空間和時間的事,本就不好說。比如她會穿越,會重生,那發生什麼都不奇怪了。
她心裡忽然又生出那個不切實際的企盼——如果曲歡能溝通兩界,找到她剛剛穿越的那個時間節點,這就解決了空間穿越裡最難的第一步。
她再想辦法回到那個時刻就可以了。
所有情感都被忽然升起的希望壓制,她抓着曲歡的手臂問,“能看見其他的麼?”
曲歡隐約知道,偷看界外的世界,是非常觸犯法則的東西。作為下界人偷看上界,非常耗費精力,而他正在看一個更加遙遠、上界之“上”的世界,僅僅一眼一刻,都有種被“法則”盯住的恐懼,仿佛被抓住,就會立刻被泯滅。
曲歡瞳孔泛起一圈淺淺的金色,他不舒服地眨了眨,說:“可以看,但得等一段時間。”
等法則松懈,再偷偷看一眼。
或者等力量足夠抗衡法則,不再受其制約——曲歡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秦肖肖心道,像神棍吊人胃口一樣,先是說幾句引起人興趣,再來句天機不可洩露,要你幾月後再來。
她蔫蔫地合上眼,心提起又放下,好像耗光了力量。
曲歡看出她不指望自己,又握住她手,讷讷地解釋:“等恢複記憶,應該能看見更多的東西。”
曲歡确信,自己失去記憶,是因為那記憶過于龐雜冗大。與之相應的,那記憶不單純是一段有聲有影的回念,而該是一種能量形式,一種異常強大的天地領悟,一種法則本身。
曲歡松開秦肖肖的手,他從眼睛開始,從外深入内裡,整個軀體泛起種近乎被碾碎般的疼,他甚至覺得自己是真的正在被摧毀,但因為過于強悍的自愈能力也在一面恢複,勉強維持了外表的空殼。
……不能在肖肖面前這個樣子。
……還好她閉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