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山宗,河畔東側
白日淪西河,冬日日照漸低,剛過酉時西曬已将兩座屏山的影子拉得過于冗長,平坦的東側河岸被迫籠罩在其陰影之下。自兇獸三部入駐兩山宗,河畔東側原用于各族來往的集市,會館便統統荒蕪下來,直到前幾日為了準備即将開展的集會,才斷續有了些生氣
河岸邊鬧哄哄的,不乏金戈叮當,兵器破空之聲
有條人身半魚尾的大妖被兩道交叉的尖戟死死按在岸邊,不斷出口解釋讨饒,持戟小妖光頭秃毛背紋黑色龍爪圓紋,談吐粗略,中不乏侮辱之詞顯是兇獸所屬——沿岸百米設一崗哨,此二兇獸就是其中一亭中當守備的
“按規矩取水皆去下遊地方,這段水域是随意來得的地方嗎?”
“不敢了,有所不知,确有所不知啊!”
“瞧好,辦了這魚!”
…
眼見那兇獸嘴裡叨叨擾擾,趾高氣揚随手就将魚妖頸後的鱗片生拔下來,陽光透過鱗片閃過七彩光芒,生得十分美麗。那兇獸似頗為滿意這成色,将彩色魚鱗揣進兜裡,随後又伸手去拔新的。
兇獸三部沉封底地底千年光景,見到晶亮光彩也覺新奇,越是自身匮乏,越是想要索取
藍色的血液從傷口處滴下,魚妖哀叫不已,不過此妖究竟犯了何事,觸碰了哪條規矩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魚身上有兇獸守衛們想要的東西
公道溺于私,禮節虧于嗜欲,說得便是若想公道永存,禮節永續就該克制己欲
可要讓兇獸節制私欲顯比登天還難,這兩頭兇獸道行淺薄,不過百步崗亭之所屬,即使丢在兇獸堆裡也屬淼淼衆生,可現在卻敢狐假虎威,使這手中小權來欺辱所謂的‘外妖’——凡妖族來此都要被當成柿子捏上一遭,試試軟硬,順便剮蹭油水
當然了絕大多數妖族,也并非‘自願前來’
隻是冷冷看過一眼,田季大緻猜到事件經過,轉身就要往回走
諸如此類之事這兩日已見過許多,不過現在不是時候,臨泱人質尚未救出,在與時秋彙合之前尚需要盡可能的收集消息,這時候最好低調一些,莫成了槍頭鳥
在臨泱的時候,田季可以成為祂自己,可以過得随心所欲一些,可在兩山宗祂的出現代表着天馬一族,還要用天馬一族的名号為遮掩,将臨泱一行人護于麾下
“喂,說你呢,怎麼又變成人形了?妖族就該以原身為榮,昨日剛教你的規矩呢”,田季身後綴了頭圓臉蛙眼,頸後龍爪圓紋的妖獸,是專程‘随侍’二十八部與會代表的兇獸直屬。大概也是這兩日見田季遇事不言語,便也以為好欺負
年輕的天馬應聲回首,好巧不巧如鏡的江水将午後刺目的輝光反打在田季面上,直晃了眼睛又瞎煩心。講究禮數雅緻之妖本就最煩無禮叨擾,田季是憋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洩,于是面無表情也懶得廢話,直接扭轉心神化了原身
出馬成山,魁梧奇偉
轉瞬之間原以為的窩囊廢物搖身化作三丈高的的馬獸,雖是馬形四蹄,可齒間生的不是平齒,盡是獠牙,蹄縫裂開處露出來也全是利爪,馬獸體溫滾燙周身水汽盡顯。
來自血脈的恐懼根深蒂固,蛙眼兇獸惶惶跌倒,神魂壓迫之下腳腕深耕在地
“在…在我們兇獸三部的地盤撒野,領首們還有大王絕不會坐視不管!”
田季擡起前蹄一腳踏在兇獸腦袋邊上,地面震顫霎時凹陷成一處大坑,小妖尖叫着挪蹭開,緊張吞咽,算是偃旗息鼓
“下次再敢無禮,便讓你死無全屍,我倒想知道對窮奇來說二十八部的分量比起你這豎子之命誰更重要”,田季試圖放緩呼吸,盡量吐納新鮮靈氣來平靜心緒,可宗内靈氣稀薄本就令祂有些躁郁,祂沉聲又說,“現在滿意了嗎?”
那小妖頭點的撥浪鼓似得
田季說罷便又幻作人形,快步轉身回了駐地,這回尾随的兇獸便不敢再作什麼額外提議
木當江東岸的建築大緻成橫排狀,天馬一族的駐地在遠離河岸的一端,向外走便是成包圍狀的大片兇獸駐紮地,再朝外才是一道石基竹籬笆牆,這道籬笆劃出的邊界也是兩山宗宗門大陣之邊界
參與兩山集會的妖以族為據點而駐,待集會一開始便會在各自駐地前擺出些類似‘地攤商鋪’的以物易物之所
田季沒走幾步,就停在一面竹牆前
祂口中念念有詞地從懷中自取張彎彎曲曲的黃紙,法術光亮随着念咒聲一晃而過,原本密實無孔的牆面冉冉浮現出人高道門洞,随後光亮自顧暗,竹門自開。門洞間宛若盛上了滿缽墨水,若自外朝門内看,就隻見到一片漆黑在蕩漾,莫說難窺屋内光景就是連聲也是聽不到分毫的
‘随侍’的蛙眼兇獸見狀便欲跟随入内,被田季狠狠剮了一眼才悻悻留在了原地。這雙重禁制布置得講究謹慎,田季的衣服角才沒入其内,那門便嗖一下子,隐起痕迹恢複成尋常竹牆模樣,整個不見了
“外頭又怎麼啦?”,蒲爾蹲在房門口,田季剛落上禁制便迫不及待要問
“還是那幾樁欺軟怕硬的舊花樣”,田季深深歎氣,“當真來氣”
“時師姐傳消息來了,一切平安已在來的路上了”,蒲爾頭側倚着佩劍臉色有些蒼白,大約是這幾天擔了驚受了怕不太好過,“等時師姐來了,我們救完人也快些回去吧,這宗裡靈氣又薄又雜還不讓人使法術,可太難受了”
田季自然也覺得渾身不爽利,不過使命使然——天馬一族族長已年過古稀,天馬尊老作為族中精壯理應代勞,“哎,蒲道友說得自然,臨泱日子一久小生連妖族慕強的習氣都快忘光了,好不習慣…”
今年兩山宗裡不知被兇獸設下何種機關,幾乎隔斷了外界靈氣循環,兇獸打着崇尚妖體原身的大旗,美其名曰‘必躬必親’。
現宗内靈氣存量極低幾乎喘不上氣的程度,另還還嚴禁術法,限制神識,想要做些什麼幾乎都需親手來辦。兇獸三部居與封印中千年之久,早習慣了靈氣稀薄的環境,可外來的妖族即使隻随意走上一走便體感辛勞如同憋着氣幹苦力
帶來的兩隊護衛大多受不住這般折騰,蔫頭巴腦的隻能輪番守着‘小耳朵’打聽情報
見田季心事重重不思言語,蒲爾百無聊賴跑去内室裡,這裡擺滿了一排排的潮木頭,上頭爬滿一朵朵黑色耳朵似的蘑菇,近了身去聽,小耳朵内叽叽喳喳隐約有聲音傳來,忽深忽淺的,大都是無意義的背景噪音
蒲爾撇下看管‘耳朵’的守備,親自上陣耳貼着耳一個個側心去探,又跑到廳裡自顧向田隊長作彙報,“放在外邊的應聲耳朵缺了靈力都幹癟了,大都聽不見沒什麼聲,可惜我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也不知道還等不等得到菌菇孢子來了,早知道我就不嫌孢子粉沉自己帶在身邊了…”
耳報神磨耳,田季有些疲累,哼了一句隻當應過
“這下想打聽消息恐怕隻好依靠白鹿望氣了”,蒲爾小胖子眼神滴溜一轉,伸手去晃人,“不去瞧瞧白道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