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玄感覺自己被灼熱的視線來回掃視着,尤其是自己腹部位置,跟确切的說,是雀的肚腔——正全力消化的腺胃和肌胃
“你怎麼知道?!”,雀面露恍然,目色大動,震驚之餘多感歎金龍祖宗洞察力之敏銳
祂想将糕點據為己有之事是什麼時候被發現?又是怎麼暴露的?
“那你别管”,那語氣好像在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孔玄學乖了,一把将懷裡私藏的糕點飲料統統取出來,放在身邊矮桌上,幾乎堆疊成一座小山
“就這些了,時師姐說了若是小妖們不聽話,就多塞些吃的賄賂,前輩來得早小侄我還沒來得及下嘴…”,孔玄很是肉痛,強行撇開視線的同時不小心擠出兩滴眼淚,“想要什麼便拿去就酒吧!”
“…”,這小鳥是不是命裡帶點傻氣啊?這算什麼計劃!她金龍要這些破落玩意能幹什麼吃?!
“那陣法呢?那女人都怎麼擺的?紋路什麼樣用的什麼材料?打算用哪族來殉?擺幾個用幾個?祭詞又念哪段?酒要潵多少?你可能說些具體的來?”
“…”,輪到孔玄聽懵了
這位前輩吃個點心還能有這麼多步驟,那麼些儀式。不但要求在什麼地方吃什麼東西,同桌吃飯的夥伴還須各自尋些新奇食材,交流烹饪擺盤心得?難不成,這是口福一道中追求的‘鴻儒筷箸間,同桌無白丁’?
真是條十足的講究龍,專注高端餐飲
“太複雜的,不懂”,孔玄眼神清澈,滿面懵懂,真誠而熱烈,主打一個大腦皮層比胸肌光滑。
“…”,有那麼一瞬金龍龍息錯亂,她也不多說話伸長了一根龍須搭上孔玄腦袋
“你再将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孔玄不懂,但在祖宗面前有得是老實勁
脈象平穩,魂靈安定全不似在撒謊模樣,這小鳥還真就是腦中一片空白
金龍語氣艱難,“…你這後生,這些基礎知識都不知曉…着實是有些不上進了”
“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前輩要記得聽後生許願呀”,孔玄提醒
“好”,金龍冷哼,果然一切都沒變
這世上哪有不貪婪地靈魂?朝生夕死的物種哪有不追求力量與長生的道理?不都是為了得到才舍得付出,凡物有價,生命亦如是
神族為何被奉為神?便是擁有無盡可揮霍的生命,這恰恰是凡物不具備的。
萬物生性便如此,越是匮乏就越是想獲取,生無敬畏肆意索求,至于其他欲望就更是多變繁雜不可細數了…
待欲望橫流無法抑制的時候,乾坤清流又豈能獨存?
現在想來還不得不感歎,女神娘娘曾将一切靈魂都設想得太美好了,才會對這麼一群貪婪又不知感激的貨色猶心放縱,不加節制,最後招得身死之災…
金龍看來,這一時代的妖族蠢是蠢了些,志向底線意志天賦什麼都已崩塌不古,但這也不妨礙生靈本性貪婪
與生俱來的自然而已,龍表示鄙夷卻也談不上喜惡
“前,老…前輩?”,孔玄問得謹慎,又特地加了個‘老’字在前,指不定前輩表情這般不爽,是對稱号有些特殊需求呢?一個個的,都是摘星捧月老祖宗,祂一隻小小小小鳥實在開罪不起
孔玄目露讨好的微笑,似乎與金龍的記憶中形形色色的貪婪妖面有所重疊
這小鳥又想要什麼呢?恢複鳥族舊日榮光?想掌握妖庭大權,還是求得武運昌隆,天下第一?
孔玄忸怩半響,才将自己五彩長尾化了原型露出來:“說來有些不好意思,後生我少時曾被拔去過三根尾巴毛,自打那以後便再沒有長出新的來。也不知,不知大神…”
金龍有些不明白話題走向,建設性地挑起胡須,等待下文
“…不知大神,可會治療斑秃?”
“???”,腦子猝然發熱,金龍實在有些沒繃住
如今的妖族真的!怎麼就一點上進心都沒有了!追求呢?努力呢?雞血呢?部落的榮譽?累世之功績都不要了哈?發憤圖強的心思都放去煮那勞子的小點心了不成?
龍的喉間咕哝着,一個‘滾’字幾乎脫口而出
可金龍反應過來,又覺得不妥,隻好又長籲一聲,硬将到了嘴邊的‘滾’收了回來。實現人願望的話都是自己說出口的從沒人逼龍,且同個後輩食言而肥也好沒面子…
可斑秃?斑秃又不影響道行身手這也要治?這怎麼治?就說是不是都有那大病!
金龍認真翻閱着回憶,這問題顯然不在龍之知識範圍内,果然沒尋出個所以然來。無措之下又對上孔玄那雙充滿希冀的晶亮小雀眼,她隻是覺得這個時代既莫名又奇怪,當真令龍陌生
正此時天空似被破開一般,有個人影閃過——是有人來了
幾乎同一時刻,時秋也在體會陌生,捏在手心裡的金吊墜…更準确的說是她容師兄的氣息令她陌生
神魂離開容可舒識海的那瞬間她分明聽見,他說,“快回去,别再過來…”
意識被拉得畸變異常,她容師兄的聲音好似是從水下傳來,那麼悶沉,那麼緩慢,那麼沮喪,他的世界在恸哭,一切都沾上了雨,濕濕黏黏敏感又悲傷的雨
時秋離開的時候分明瞥見他濕潤的雙唇微抿,含着說不出口的話
“會髒”
灼手炙熱的金吊墜子自己顫抖着飛了出去,撞上禁制滞空轉了個旋,發出‘叮當’一聲脆響
時秋被聲音驚醒,猛喘着粗氣醒來。她雙手撐在容可舒胸前,擡頭便撞上一雙墨玉似的,半睜開的眼。他面上沒有似往常一般微笑,他的眼生木然冷定
一副沒有睡飽覺,醞釀着起床準備發火氣的模樣
容可舒被層層疊疊結實裹在衣物之下,時秋的手隔着那麼多曾布料撫在他前胸,觸手依舊如燃火的碳塊燙得可怕
她也沒細究,見到人終于醒了隻覺由衷歡欣,一個人在水裡又生又死,要死要活都沒落下一滴眼淚得人,此刻眼眶裡潤潤的
雖然過程是曲折的,流程是漫長的,行為是頗為失禮的,雖然她還看到了許多容可舒不想給看的,但至少結果是好的,神回來了,傷也無事了,隻要再歇息一二恢複了氣力
絕對能回去安安穩穩一同回去水上文明世界了…
“容師兄…”,時秋又是吐血又是咳嗽的,嗓子啞得很
‘感覺如何了’,這句問話還沒說出口來,時秋隻覺右臂傳來一陣大力,整個人被掀翻起來
措不及防,時秋跌出去三尺遠,她胳膊還有些傷,一下子着地時沒穩住身形還将腦袋磕在了硬石闆上,一注血順着她的眼角流下來,活像悲傷心悸哭出了血淚來
“嘶”,她扶着磕破的額頭,一下愣是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被什麼東西襲擊了?哦,破案了就是她容師兄下得狠勁啊
有種被人欺負慘了的感覺是什麼回事?
不是,他怎麼就好意思下得去手…起床氣還能這麼大呢?這還是零幀起手什麼話也沒說,還沒聊到搞爆炸呢!裝屍體呢!有什麼可激動的…
時秋才準備罵回去,擡眼卻隻見容師兄正雙手抱住胸腹跪倒在不遠處,疼得哼聲
更有絲絲縷縷如觸手般的黑霧沿他脊柱的傷口向上,自後頸天靈而發,勒住脖頸,鎖住腦袋,欲意向七竅内鑽去
濁氣侵體!
細碎的黑霧飄散開,容可舒身下岩面頓時腐蝕得疙疙瘩瘩不再平滑,座下的衣物也受其影響,腐的腐,朽的朽,落得一地碎布碴子,也隻有鳳羽織耐得住些…
紅光一閃,容師兄體表燃起一層薄薄火焰與驟然起勢的濁氣對抗,如烈火淬冰,兩方纏鬥在一處不時迸炸出火星子,濁氣這塊萬年堅冰如遇大敵,卻也沒有立刻敗下陣來
怎麼又是這玩意,時秋心煩
人的恐懼往往來源于未知,初見濁氣時,她畏之如虎,全因不慎了解也沒有對抗手段
再見之時,她敬而遠之,雖有些辦法對付,但還是曉得厲害
而現在?都見過十七八回,還多新鮮呢?就差沒把家裡頭爺爺奶奶都帶出來介紹一番,再認上個一家親了
所以,時秋也沒猶豫當場提起金光大刀便欲上場施以援手
曾今的自己可謂愚鈍,身懷如此巨寶而不知深淺作用,還隻想着用湊多些金光來捏分身…
這才真真叫做奢而無度不可贍也
說來還是功德之力這玩意能幹呐,不會溶于濁氣,也不會受到腐蝕,簡直是此刻的‘天選良藥’,隻要将金光順着容可舒的大小周天走上那麼一遍多少是能起到作用的吧?再不濟她就描着她師兄的邊先将濁氣全數刮下來再慢慢處置就是了
至少她先前護陣時就試過,當真奇效
隻不過她興緻勃發趕到現場,卻幾次三番慘遭拒絕
她容師兄雖然眼睛閉得緊,不似能接收外界信息的樣子。可但凡是她一靠近,他便不管不顧得忍着疼,凄凄艾艾地轉身爬也要離得遠點
時秋倒是說了許多軟和話表明意圖,可人祖宗确實也沒聽進去
他背上傷口又裂開了,流下來的血觸地燃燒。他一路行進,玄武黑岩上便燒出一條沒深沒淺坑坑窪窪的路
時秋很無奈,隻好保持距離不動了,畢竟患者不願意,她這赤腳醫生實在也不好強求人家就範
況且,現在逼着人到處移動,總有種在欺負殘疾人的奇妙背德感…
容師兄的鳳火分明克盡世間陰邪,分明有對抗濁氣之妙,可為何總被邪惡觸手追着跑?還有這股邪惡力量是從哪追來的?明明自己也檢查過他的身體完全就沒有問題
還有說到身體…照容師兄這個燒法,身上衣服肯定留不住
到時候穿什麼?好像就隻能真空批外套了…
時秋就這般提着大刀,提心吊膽地胡思亂想了足有半刻
穹洞中一陣強光閃動,火焰烈極而熄,終于拼這一口氣徹底戰勝了邪惡…
“感覺如何了?”,時秋邁步上前将勉強收拾幹淨的鳳羽織蓋在他身上
水下洞窟中濕氣本重,原本禁制裡頭還暖和點,一旦跑出外頭來那霸道寒氣就開始朝人骨子裡鑽。時秋每走一步都覺凍腳,這男人赤身貼着地闆更是看得她眼睛涼
“你…”,容可舒有氣無力躺倒在陰冷地面上,四周全是火焰炙烤出來成滴的露珠,将凍不凍
他額發濕潤,面無血色,眉毛睫毛停留着些許水汽随着火焰熄滅逐漸凍結成霜,氣息漸短話未成句,涼氣立馬入喉便被嗆得話不成話
時秋趕忙将禁制移過來,扶住他腦袋,幫忙順氣
空氣一時間還暖不起來,兩人喘氣地時候嘴邊還全是白霧,襯得話語也格外冰冷
他唇線拉直,毫無情緒,“别管我了,你自己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