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誠長老好好的怎麼來了噴嚏?哎,長老如此高義之士也竟受人背指,當今世道真是人心不古,可悲可惡啊!”,話者鵝黃衣袍裘皮罩身,上前一步拱手而歎,分明笑着卻話裡埋針,半句玩笑半是叱呵,三言兩語便将丈高的冠帽扣在長須老者頭上
他衣着雍容,舉止大方,面骨剛正,眉眼處卻皺折見灰,眼神綿軟無光,恍惚左右
昨夜裡一場大雪來得突然,将已然損毀的宗門大殿無情掩埋——融冰時節遇上流風日子,偏殿溫度尚沒有飛船暖閣宜人
玄誠道君心裡念叨着‘臭小子’卻并沒有挂臉,“哈哈哈,伍道友此話可是說茬了,我蜀山此回搬來的弟子個個皆精英,等再添上我兩位孟侄兒那必定是利劍常亮,斬盡天下妖魔呐”
“這是自然,自然”,伍裁霄挂上标志又客套的假笑,擺手引在場靈昭弟子于一側排開
尺高積雪,生生被紛至的腳步踏了個實
自飛行船上下來十數白衣劍客,個個目不斜視,絲毫不與熱情相與的引導弟子們交流,皆是闆着長臉随前頭的玄誠道君移步而行,直至偏殿内室
蜀山這條船上也隻有領頭人氣量足夠,能時不時‘呵呵’笑上幾下了
伍裁霄一步未頓,他自是知道玄誠道君來此的目,
踏入室内便命人打開了偏室禁制,細長的窄門乍開,其内隻一張小幾一雙椅,顯見二人正被捆繩法寶禁锢太師椅之上,雙手雙腳皆受限,口中咽布,腦後沾符,滿身上下隻一雙眼在動——正是久久未歸臨泱的孟嚴冉,孟浩冉兩兄弟
玄誠道君臉色微變,“伍道友三令五申請我等速速前來,難道就為了,讓老身當面見識這般漠待不成?”
此言一出,身後蜀山弟子紛紛掐住劍訣,扶手劍柄,劍氣難抑,寒光盈室,再經不起任何輕微挑逗,局勢一觸即發
才剛入了這偏堂,外殿大門便受了風了嘭得一聲大力合上,多少有些應了這般不和諧的景,不過也因此,室内溫度總算還暖一些
伍裁霄眯着眼不知盤算些什麼,與玄誠道君眼神互往幾乎殺過幾個來回,才回頭給身後的靈昭弟子使了眼色,有幾人上前為孟氏兄弟拆符揭咒
玄誠道君朝後推手,示意暫候
“這,瞧您說的,玄誠長老可當真是錯怪了,我們可是說好了‘若蜀山願意相助我靈昭南下除妖’自便将二位公子以禮送回,并引咎責躬,隻不過嘛…二位遲遲不願點頭,既不肯相助我等除妖,又不樂意回蜀山報信。所以在下才初次下策呐…長老可知,有些話在你我間來回還好說,可若二位拒絕降妖的這番場景落入天下口舌,還不知會要如何論道你蜀山。畢竟,串通妖魔之類總歸是不好聽的…”
孟家二人聽罷怒目而視,玄誠道人此刻也挎了臉,将袖一甩威嚴道,“哼,蜀山之人無論是死是活,是對是錯,關上門來也是我門私事,這個道理伍掌門懂,我原以為你自小教從言者也該懂的”
“師叔,你别聽他的”
定身符剛被撤下,孟浩冉一口便吐了口中絹布,轉臉譏笑,迫不及待要将心口惡氣給吐出來,“伍裁霄你隻為劫掠我兄弟二人,便可輕易迫自家靈獸自爆,如此毒蠍心腸裝的怕都是那勾角穢土,哪裡裝得下什麼正道大義!靈昭會有今日之禍,為何不扪心自問昨日之果?你倒是好,一來反上蹿下跳要将自己從小端到大的屎盆子往臨泱頭上扣。”
這下靈昭弟子們也給說垮了臉,冷着臉的一室人大眼瞪小眼誰也沒退讓,倒顯得一邊孟嚴冉的發言矜持許多,“此事本與蜀山無關,玄師叔又何苦前來!”
玄誠道君沒個好臉色,“閉嘴,天下正道之事如何不與我蜀山相關?”
孟浩冉還欲再說什麼,卻被在旁孟嚴冉一個眼刀壓下
“還不将兩位公子快快放開,好不懂道理,隻放開口舌算什麼意思”,伍裁霄對上道君面露谄媚色,對下發令的聲音卻森冷,“再不利落些,内堂久候的衆道友要尋聲而來了”
玄誠聞言狠狠瞠了伍裁霄一眼,才開口:
“當初你二人說師門虧欠你們時師妹甚多,做師兄的從未照拂關懷實在愧疚,我便自以為此是匡扶正道之舉,出面作保放你小子們下山去了。可,可現在看來就你們那師妹…聚妖成宗,人倫不識,簡直就是踏上了往日爾等師尊,我那糊塗師兄之歧路啊”
她頓了頓,用眼神按住小孟快要爆發的嘴
“莫說靈昭之事與之有無關系,光是憑放任妖族踐踏我中州領地這一點,蜀山就容不得那南極小宗!”
孟浩冉切齒,“可…”
玄誠道君颦着眉頭打斷,“此等禍害自我蜀山而出,也當由我蜀山清繳,以全我正道之名!”
并同時密音入耳,孟浩冉腦中有她師叔聲音響起,‘等下再說’
“好,好一個正道之名,隻不過…”,伍裁霄立臂鼓掌,似乎隻求得一個正道之名不足其自滿,欲言又止将話頭抛了回去。蜀山之人麼,立劍成派,發願衛正道行正義,方得天下人簇擁并威偶勢,不過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立足外名者,終究受外名所累
不過道君何人?早也看透這般小心思,哪能回回被小輩拿捏
“此次南下本是靈昭做引,我蜀山弟子們怎可搶了風頭去?莫非有此十數精英弟子在還填不得伍道友的胃口?老道手下隻使得動這些弟子了,若要在領人,隻怕需回山相禀了”
那伍姓男人眼中精光一閃而過,換了張臉賣乖道,“呵呵,道長哪裡的話,堂中衆位也等候已久,隻是想請列為入座共聽詳報細商對策罷了”
衆人回到偏廳再往裡走,入内其中修士果然已座無虛席,觀者如堵,衆人衣着各異不似靈昭弟子着淺鵝黃服飾
伍裁霄等剛入内,許多散修便主動上前,呈上玉簡交流所獲情報,以換取資獎
非但孟浩冉聽得氣短,連孟家大哥也隐隐生怒,‘玄師叔你當真不論青紅皂白,要與這些腌臜貨色南下取了臨泱?’
孟浩冉:‘我所知的時師妹素來心向各宗交好,從未有過冒犯心思倒是這靈昭,得寸進尺’
玄誠一方面眼臉微閉坐聽堂衆,一方面則用密音私下交流,
‘方才雖是場面話,各中意思卻不作假,那臨泱通妖既是威脅豈有不除之理?若你心疼你那師妹,早早就應當勸阻之,大不該放任至今。可現下麼?哼,這靈昭小兒能力不比野心又一幅小人心腸,雖說不值相助,可人家搬出來這正道大義卻不可視之不見的。大局知不知道?你們小輩要學會以天下大局為重,山門大局為觀啊’
孟浩冉冷笑道:‘天下人宗三門當真衰朽不已啊’
玄誠:‘你小子積點口德,山門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眼見着靈昭式微,老掌門病危,其子擅權又自顧玩上大擺道義這一出,所有宗門看在眼裡其實都煩得很,燙手山芋丢給誰都難接。所以蜀山勉強是派了人來,但也不多
“既是三宗并進,那奉鳴呢?奉鳴是個什麼意思?”,堂中很快有人問
拿人手短,錢都入袋了自然向着靈昭說話,“舉世無雙容公子常在那妖女身邊,憑這一點它奉鳴就妄想避嫌,此時莫不是縮了頭不作表态吧?”
“今日奉鳴既不來人,想是其中必有利益糾葛啊”
孟嚴冉沉默許久才磨蹭着擠入二人傳音,‘不,師叔我不是想說這個…’
堂上,伍裁霄取出一份信紙來,“奉鳴蒲掌門昨日來信,大家感興趣的話,可以念念”
身邊靈昭弟子接過——“想我人宗三門,奉鳴,靈昭曾有同袍交誼,在下與貴父伍掌門也頗有來往。故,念及舊日情誼,今日隻當從未收到此信,了作成全。凡事皆有因果,持心端正,向善為先,才是正道,也望爾父早日災消難滿,安泰康甯。奉鳴蒲提,順頌時祺”
如淬鐵入水,堂内一片嘩然
“可惜伍掌門年歲正好,大有可為之時卻活活氣出病來…”
“還望各位作個見證,今日他奉鳴可是宗大業大,鐵了心的見死不救啊”
“這奉鳴老匹夫!腆居高位無所作為,實是可惡!”
玄誠手上一抖仿佛殃及池魚也被罵着了,便側身瞪着孟家大哥,‘那你小子又是什麼意思?姑奶奶我腆着臉面求了宗裡才到此來撈人,誰知你兩小子還不知感激!大不了等着伍傻子攻亂之時,你倆先行一步将那時秋丫頭搶來,完事先帶回山養着,再想辦法免她一死就是’
‘嗯,倒也不至于如此呐…’,孟嚴冉一張嘴上不争不搶,可内裡卻是徹頭徹尾的軸人,慢條斯理道,‘您且聽我說…’
‘什麼至不至于的,我看你就是南下日久,海風吹費了腦子,走路都能晃出水來了’
‘玄師叔啊,您親自前來我二兄弟自然感激,不過為了你我,也為了此次出行的蜀山弟子我們…聽我一句…’
小孟礙于他玄師叔阻止不能去揍那姓伍的一頓,又礙于蜀山臉面不好甩臉子直接離開,隻得夾在二人之間聽得傳音來回,這下自己大哥又沒頭沒尾開始絮絮叨叨,他隻能是越聽越煩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會在沉默中變态
孟浩冉悍然插嘴,他大哥扯也沒扯住,‘哎呀,你們密音密音,密來密去的怎麼還扯上嘴皮了,就直說了吧,玄師叔我哥那意思是怕師叔臨了到了臨泱,到時定要被時師妹大大地揍上一頓。擔心屆時事态再無回旋之地,您老也老臉丢盡,晚節不保,不如趁早聽了勸回山,惦記那麼多俗事作甚?明天就開始美容養顔,清修守心,豈不快哉?’
仿佛被人戳中痛點,玄誠道君火氣上頭,一蹦三尺高,“嘿,老娘我哪裡年老色衰了!張口閉口老臉老臉的,你小子好大口氣!”
玄師叔的椅子咔嚓一聲,受本人淩厲劍氣而被撕了個粉碎,在場所有修士好奇的目光也立即劍指一般掃射過來…
孟浩冉瞟了一眼地上曾是椅子的碎木片們:“清靜守心,我沒說錯吧”
孟嚴冉:“…”,所以才要從頭開始慢慢說道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