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照景默念這個名字。不會想到走廊的另一頭,他心心念念的人,此時又在做些什麼。
……
這個時間,權澍的卧房燈還亮着,卻亮得昏黃。她的房間空蕩,但有一台小小的投影機,她一個人坐在枕頭的堡壘裡,看着眼前牆上映出的電影。
那是一部許久以前的外國老片,主演的男女在影片結尾時迎來婚禮,相擁着在教堂裡接吻。管風琴奏響樂曲,鏡頭給到許多賓客帶着笑容或眼淚的臉。
權澍從床頭拿起一罐已經放得不冰的啤酒,飲了一口。
這種慢節奏的片子看起來相當助眠,她心不在焉,沒怎麼把注意力放在情節上。等導演的名字出現在畫面上,她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就是結尾了。
……愛情電影許多以婚禮的畫面作結,仿佛這就是兩人關系圓滿的句點。但是對于許多人來說,婚禮就隻是婚禮而已。
就好比她和容照景。
權澍想,她大概會永遠記得和容照景結婚的那一天。
那場婚禮并不和愛情有關,更像是個臨時起意卻工作量巨大的項目,抑或她對于尚城上流社會挑釁的宣言。容照景被迫地卷攜進來,是個無辜的受害人。
然而她說要做的東西就要做好。
婚禮當天,尚城許多和她結了深厚梁子的老錢被她攔在門外,來賓的數量卻依舊可觀。
政府官員,文藝大家,名流巨星——她把場子做足了,要把宋家嫁女的婚宴牢牢壓在腳下。
然而她依舊忍不住心虛。心虛的不是别的,而是别人看出,這場婚禮後的真相。
她怕他們看出這是一場蹩腳的表演,更怕他們看出,這場蹩腳的表演裡,有一個人,竟然藏了真心。
這樣的狀态下,她在婚禮上神經緊繃,仿佛在打一場仗。而她擔心出的亂子确實也出了——宋家人把容照景的二哥從牢裡保釋出來,直接送到了婚禮鬧場。
全尚城沒到場的人,都等着看權二容四的笑話。權澍能直接把人打發了,卻也知道這是在掉容照景的臉。
然而容照景蒼白着臉,走過來對她說:“權澍,你趕他走,不用顧我的臉面。需要的話,我可以自己出面。”
權澍覺得寬慰,也同時覺得他在說笑。容照景從來不愛和人起沖突,連髒話都不會說,要怎麼對付那個無賴又惡毒的二哥?
然而容照景真的走了出去。
他穿着新郎的白衣,當着所有賓客的面,對着他那出言不遜的二哥,一次次地說到:“請回吧。”
他的二哥容照甯笑話他,笑他賣身給權二,卻不送錢給二哥吃口熱飯。是不是想自己爛死在牢裡,好不出來給他丢臉?
容照景依舊是那句“請回”,和安保一起,将他往門外送。
他的二哥容照甯笑得偏執而怨毒,一邊倒退一邊大聲道,“幺兒啊,你怎麼學不會要臉?權二是什麼人,一個克死全家的喪門星,就為了一點……”
容照景的腳步頓了頓。
當着所有賓客,他對容照甯一字一頓道:
“權澍很好。”
“她真的很好。”
“我們的婚禮,不歡迎诋毀她的人。”
權澍彼時站在會場的另一端,想,這是她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聽到容照景用這麼大的音量說話。
他的聲音裡有種真誠的,為她而來的憤怒。
權澍很少接觸到這樣的聲音。聽上去,好像一種純粹的保護。
……容家老二帶來的鬧劇終于落幕,賓客們收起唏噓的表情,回到座位,看兩個人在接下來交換誓言。
這是一場協議,不是誰嫁誰娶的婚姻。權澍特别做了安排,一道橫過來的長長紅毯,他們會各自從兩邊走至中間的禮台。
權澍這邊已經全無親人,由方應奇牽着她的手,邁上紅毯往另一邊走。容照景的母親也牽着前者,往她的方向來。
經過剛剛的一幕,所有的賓客都替兩位新人感到尴尬。畢竟權澍是真的沒了任何親人,而容母的面色也慘白,顯然是被二兒子傷透了心。
這種沉重和難堪的氣氛下,容照景和權澍終于相對着站在了一起。
對視的時候,權澍擡着頭,有一瞬間,不知道自己站在這裡,到底是要做些什麼。
然而容照景看着她,眼睛裡一派平靜,手伸出來,握住她的。
證婚人宣讀誓言。他們先後說了願意,仿佛真的接受了這些句子。到了最後接吻的環節,權澍忍不住眨了眨眼,覺得自己把容照景放在了一個太過勉強的處境。
容照景似乎也認識到了接下來需要發生什麼。他抿了抿嘴唇,權澍看着他胸膛起伏,是容照景無聲地深呼吸了一次。
握着她的手攥得更緊了。她看着容照景低下頭,慢慢靠近她。
兩個人呼吸交錯的時候,權澍看着容照景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然後極輕極輕地笑了一聲。
權澍看着他的嘴唇。他們隻隔了兩三厘米的距離。她用隻能兩個人聽到的音量問,有什麼好笑的?
容照景依舊帶着微笑,嘴唇往她的耳邊湊過去,低聲道:“我在想,我們兩個的信息素混在一起,好像一位畫着濃妝的老太太在蒸桑拿。”
權澍詫異于他在這個時候還能有此發想的腦回路,卻依舊忍不住露出一個贊同的微笑:“……确實。”
彼時的容照景還沒有洗去标記,一身濃濃的脂粉氣,和權澍火絨的煙味繞在一起,說不出的違和與怪異。
就像這場婚禮,不該發生,格格不入。
然而因為有容照景,權澍在這個時候,竟然也能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
容照景像個紳士,看她放松下來,這才再次靠近,在她唇邊輕輕地印上了自己的唇。
……
那是他們之間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吻。
一觸即分。
……她曾經以為那是開始,而他以為那隻是義務責任。
他們都錯得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