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深度,不僅湯柏軒,權澍也能觸底。後者拖着還在嗆咳的前者往岸上走,等終于找到了一片幹地,湯柏軒彎下腰,幹嘔起來。
權澍看着他,等他終于能回到近乎正常的呼吸,走過去,拽住了他的頭發,往上提。
“有病是嗎?不要命了?”
她的臉色很差,看着他的眼睛。
湯柏軒的眼睛濕漉漉的,泛着點紅。他的嘴唇此時失了顔色,還有點抖。是緩了兩個呼吸之後,他才啞着嗓子答道:“……想跟着你。”
大概是因為之前嗆得厲害,他說話時帶着鼻音,聽上去,有些稀薄的委屈。
權澍相當惱火,拽着他的頭發的手猛地一松。湯柏軒的腦袋向下一點,整個人沒什麼力氣,幾乎要倒在地上。
“跟着我幹什麼?道謝?道歉?寫張支票就行,不用本人過來。甯肯把命貼上也要湊過來,你腦子裡在想什麼?”
湯柏軒的眼睛紅得更厲害了。他撐着膝蓋站起來,和權澍對視。緊緊抿了抿嘴唇,他吐出一個字。
“……你。”
權澍“呵”地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湯柏軒的拳頭握緊了。
“……覺得我很可笑嗎?”他的聲音有點抖:“我也覺得自己很可笑。”
權澍沒來得及說什麼,他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知道自己看上去是什麼樣子,我隻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而已。”
“我知道你結婚了。我知道你不想認識我,不想跟我有什麼瓜葛。但我還是想見你,想着也許哪一天,我可以讓你多認識我一點。”
少年的聲音漸漸地大起來,帶着一些絕望的底色。
“我知道你絕對不會來找我,所以我才每一天都把自己擺在你眼前。因為我隻要不去找你,這一切就結束了。”
“我不想結束。”
“我不想結束……”
他把手擡起來,遮住自己哭泣的臉。
“我隻喜歡過你一個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
湯柏軒站在那裡,淚水從眼眶裡滿溢出來,他充滿哽咽。從指縫的間隙,他看見權澍沉默地站在他面前,低了低頭。
他們什麼都沒再說。
等權澍轉身走遠的時候,湯柏軒想,原來這就是結束了。
這場漫長的單戀,讓他第一次覺得如此,如此的孤獨。
在他自己身上,他找不到解脫,尋不到出路。如果不被徹底地拒絕,他總是會僥幸地想,萬一呢,也許呢?
在他這個年紀,沒有人喜歡上誰,是因為擁有選擇。
早在能夠甄選之前,他就一頭跳進了名為權澍的漩渦。他年輕的心髒愛上一個從未見過的人,愛的比他能夠理解的還要深沉。
他甯肯自己活成一個笑話,也不想讓自己成為畫上句點的那個人。
萬一呢?萬一呢。
萬一呢。
……
湯柏軒慢慢地跪坐在地上,頭垂得很低,臉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掌心裡。
眼淚停不住。
當織物柔軟的觸感落在他的頭上時,他不敢置地睜大了眼睛。
寬大幹燥的浴巾遮罩他。
他聽到權澍說,你不用擡頭看我。
……
權澍的車上有急救箱,浴巾,此時此刻湯柏軒需要的所有什麼,盡數被她拿了過來。
這是夕陽西下的時分。她抱臂坐在湯柏軒身邊,後者在給小腿上的劃傷清創。
他們都不說話。
涼下來的夜風風幹權澍身上殘留的水分。她搓了搓自己的上臂,一邊看着海,一邊問湯柏軒:“你練過沖浪?”
全然的新人不可能在三米的浪上還站得起來。
“……嗯。”
“但你恐水。”
權澍用的是肯定句。湯柏軒沒說話。
他手上清創的動作再怎麼慢,也到了結束的時候。
他低下頭,權澍坐着沒動。夕陽沉入海面的動作遠比想象的快。
湯柏軒問:“你要回去了嗎?”
權澍保持着看着海面的動作。再開口的時候,她說:
“……如果隻是一頓飯的話,我可以考慮一下。”
……
權澍到家的時候,容照景已經在家裡等着。
他聞到她身上殘存的海腥味,就知道她又去了海邊。
她去樓上浴室的時候,容照景在樓下随意調笑道:“又是一回家就要洗澡——你确定那篇帖子是胡編亂造?”
權澍上樓的腳步頓了頓。
她和容照景上下對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湯柏軒哭泣的臉。
”嗯。”
她應道,露出一個微笑。
……
權澍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盡頭。容照景嘴角的笑容慢慢地向下回落。
……有的時候,他能看出權澍說謊時的表情。
比如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