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日,傍晚,夏長松家的院子裡。
王貞儀放下一本冊子,揉了揉幹澀的眼,起身伸了個懶腰,高興地嚷:“大膽兒哥,收了社志吧,我大緻猜到是誰在裝神弄鬼了。”
夏大膽兒從竈房裡端着面盆出來,坐在她對面,“給我講講。”
“從前朝開始,每逢旱災,夏村就舉行過打旱骨樁,明令禁止過,卻屢禁不止。十五年前也發生了這種事,夏劉氏不顧禁令,領着兒子兒媳暗中掘墓毀屍,被抓,都死于獄中。”
王貞儀從翻開冊子,指着其中一頁給夏大膽看。
“我家是十年前回夏村,不了解這些事。”夏大膽雙眼亮了,“你的意思是有人僞裝成妖怪舉行打旱骨樁儀式?”
王貞儀自得地點頭,“夏劉氏有孫子夏大猛、夏青翠。”
夏大膽揉着面搖頭,“我從來沒聽說有夏青翠這個人。至于大猛,和村裡人關系都很差,他的家遠離村子,幾乎一天到晚都住在山裡。”
夏小狗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急切地喊:“二姐,不好了,李巡檢很快就來抓你了。”
“李巡檢?為了什麼事?”王貞儀去竈房給他倒水,“别急,慢點兒說。”
過了好一會兒,夏小狗才喘勻了氣,端起海碗咕咚咚喝了個幹幹淨淨,“李巡檢就是衙役的頭兒,長得像土豆,暗地裡都叫他‘李土豆’。”
王貞儀立即想起在山洞裡見過的那個老衙役。
“這幾年,他一直在查盜墓案,前幾個月連夜把十裡八鄉登記在冊的盜墓賊全捉了,衙門就像是糞坑裡放煙花,熱鬧得很。幾天前在咱們村的山上設下了個局,差點兒抓到領頭兒的。”夏小狗用髒兮兮的手背擦去嘴角的水漬。
王貞儀嘴角露出輕淺的笑:看來當時是我多慮了,隻要不是海蘭和李道姑的陰謀,什麼都好說。
“二姐,你還笑?”夏小狗臉色突然變了,“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向李巡檢告發,說那天在山裡險些被抓的就是二姐你。”
王貞儀滿不在乎,“有什麼憑證?想抓我,沒那麼簡單。”
“李巡檢向來認定是誰,就把誰抓起來,打得骨架子都要散了,然後又上了夾闆,夾得腳踝骨頭碎裂。生不如死啊,誰不是被屈打成招?”夏小狗臉色慘白。
汪汪汪……村子裡的狗叫聲突然此起彼伏。
夏大膽急忙放下面盆,轉身去拿農具,“小狗,你把鄉親們都叫過來,保護你二姐走。”
王貞儀擺手制止他,“我要走,區區幾個衙役能攔得住我?讓他們來,我正要去衙門借兵呢。”
村外亮起了燈籠,引得狗叫聲不斷。雜亂的狗叫聲讓村民們心慌意亂。
五六十盞燈籠縱列而來,走到“Y”形路口時選了左前方,又穿過幾條小巷,來到了夏家門前。
李巡檢剔着牙,意氣風發地下令:“把盜墓賊的頭兒給我綁出來,押送衙門。”
這次來抓王貞儀,特意調來一批弓箭。正是弓箭給他了底氣。
番役們剛要聲勢浩大地往院子裡沖,忽然聽到烈馬的嘶鳴,然後看到一匹雄健的馬從他們頭頂躍過,落在門前的空地上。
王貞儀坐在馬背上,笑呵呵地拱手道:“各位官差,明早衙門見,我先行一步了。”
“射箭,”李巡檢氣惱地大喊:“都給老子放箭。”
沒等番役們抽出羽箭,王貞儀就騎着軍馬絕塵而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李巡檢氣急敗壞地踹翻幾個年輕番役,惱羞成怒地大嚷:“都愣着幹什麼?都給老子追啊。”
于是這幾十個番役提着燈籠狼狽不堪地追趕。
亥時一刻,王貞儀牽着馬進了城,悠閑地走着,沿路買了半斤糖炒栗子,最後到了福來客棧。
她将缰繩遞給小二,囑咐:“一定要用精飼料,這是軍馬,虧待了它,你少不了挨鞭子。”
說着,将一塊碎銀子丢到店小二手裡。店小二歡歡喜喜地牽着馬到後院。
剛進客棧,就看到一群人正圍着一個書生聽故事。就連掌櫃都上身前傾着,滿懷期待地聽後續。
那書生發須皆白,已喝得臉紅如桃花,還拿着酒葫蘆不停地往嘴裡灌。
老書生餘光瞥見王貞儀,忙放下葫蘆,用破袖子擦了擦嘴,抑揚頓挫地講:“話說約莫二十年前,當今聖上不知何故遣散了一批薩滿。這些薩滿散在咱大清各處……”
王貞儀無暇聽故事,登記了身份,就噔噔噔地上樓去了。
那書生斜觑着她的背影,“這個不好玩,繼續講之前的那個。”
亥時三刻,衙門門前躺了幾十個番役,他們一個個氣喘如牛。
若在往日,李巡檢定會狠狠地抽他們。此時早就年老體衰的他累得幾乎奄奄一息。
吱呀一聲,衙門大門開了,出來一個衙役,小跑到李巡檢跟前,“有個姑娘來過,說在城裡客棧住着,明天一大早會來衙門,你們千萬别去找在哪個客棧,不然……不然……”
說到最後一句,他吞吞吐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