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漢中奇物考》記載,“纏夢”雖為植物,卻可操縱飛蟲,此蟲名曰“噬心”,細小不及飛蚊,好聚集而飛,狀若輕煙。噬心食人血,蓋因人心妄念深種骨血之中,噬心食得人血,周身怨氣大漲,遂飛回纏夢處,将收集到的怨氣反哺纏夢,纏夢則以藤汁哺噬心,兩者相生相伴,缺一不可。
蓉蓉對劉科恨到極點,恨意濃烈到纏夢都無法消化,她将身體交給纏夢,換來對噬心蟲的控制,這樣她就可以控制劉科,讓他生便生,讓他死便死。纏夢得了這副有思想的軀殼,就像得了一個人形誘餌,隻可歎世上再無蓉蓉這個人,留下的,不過是外形像蓉蓉一樣的“人罂”。
“你不是說,會永遠跟我在一起?”蓉蓉半面挂着人皮,半面是蠕動的水草團,鮮紅的嘴唇一張一合,“那就來陪我,跟我一起,我們永遠都不分開。”
劉科發不出聲音,眼中的淚大顆大顆往下滴,無助地看向同樣面色慘白的劉老漢,又望向鹿妘和桑若。鹿妘滿臉嫌惡,但又不忍劉科這樣慘死,從桑若手中抽出匕首想割斷纏在他身上的水草,但是實在太多,而且還有許多不停地湧過來。
“我就不信了,不怕割還不怕燒?”一揮手,一團火直接劈在劉科身上,那些水草絲又濕又滑,雖然被燒斷幾根,但劉科更是燙得受不了,想剛下熱鍋的魚一樣彈起來,疼得原地打滾。
“别費勁了。”桑若拉住鹿妘,冷眼看着劉科,眼裡是化不開的憂郁,“你救不了他的,他被噬心蟲附身已久,就算把這些水草都斬斷,噬心蟲離體,他也被蛀得隻剩空殼,橫豎都死,不如……”桑若看了一眼蓉蓉,歎了口氣,“不如讓蓉蓉把他帶走吧。”
“小若……”
或許是感受到兩人已經放棄救他,劉科居然掙紮着站了起來,瘋了一樣往外拽水草絲試圖把身上的水草扯斷,邊扯邊往外跑,表情扭曲猙獰。蓉蓉怎麼可能放他走,就算她肯,控制着她的纏夢也不會同意。成團的水草突然收緊,劉科撲倒在地被拖着往水邊走,他兩手亂抓想要扒住地面,手指磨破拖出一條血痕。
“救我啊!”
最後一聲慘叫之後,劉科徹底沒入水中,再沒了任何聲響。
挂着半邊人皮的蓉蓉看着水面上一圈圈的漣漪,愣了一會兒,突然又哭又笑起來。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結束了,她想象了無數遍要怎麼質問劉科,要如何讓他跪在自己面前認錯,要怎麼慢慢折磨他,但當他一下子沉入水中,蓉蓉突然覺得心裡充滿失落。
這種感覺,就像柴草垛裡發出一根細芽,細細小小的,卻長在心底撓不到的地方,疼得心口一陣抽動。
剩下的半張臉以更快的速度腐敗下去,她已經無力再維持表面的形态,姚華的雷咒損壞了她的軀殼,即便她仍然是纏夢的人罂,但這副軀殼也隻能舍棄了。
沒了這副軀殼,她還是誰呢?她已經失去了生命,獻祭了靈魂,如今連能證明自己是自己的軀殼也不在了。以後,或許纏夢還會找來新的軀殼給她,但那還是她自己嗎?
她曾經活過的證明,還存在嗎?
“撲通”一聲,是劉老漢跳入水中,但蓉蓉已經看不見了。她的眼角劃過最後一滴淚,淚珠凝成珠子掉入水中。不多時,一股柔和的光從水底透出來,一個透明的球從水下浮出,被霓織緊緊裹住的荼追蜷在球内,安靜地閉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荼追!”鹿妘幾步跨上前去将球撈起,沖姚華喊:“是荼追,真的是荼追。”
姚華嗚咽一聲,伸手讓鹿妘遞給她。“給我,讓我看。”
不知道蓉蓉用的什麼法子,或許是因為霓織在關鍵時刻護住了荼追,她變得幾乎透明,但并沒有消失。姚華将淚珠球小心地揣進懷裡,喜極而泣。
“幸好你還在,還有人,還有人……”
他的聲音太低了,低到站在旁邊的鹿妘都沒聽清,她隻看見姚華從衣服裡扯出一個錦囊,将一塊滿是文字的白色東西塞進了淚珠球中,然後整個包在一塊月白錦帕内緊緊紮住,鄭重其事地放進了貼身的口袋中。
鹿妘不解其意,姚華看了鹿妘一眼也不解釋,露出笑容。
“以後都不會有事了。”
這句話應該在提醒鹿妘,可當時的她什麼都沒想,沒有注意到姚華的異樣,也沒有注意到他笑容裡難言的遺憾,如果當時注意到,後來的事會不會有另外的轉機?
世人總覺得,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給予愛的人,就是最好的,但背負着别人生命活下去的那個人,她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承載了另一個人的生的期盼,這真的是她想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