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見見陽光,你們送送我吧。”
夏洛蒂臨走到門邊的時候又轉過身來看着我。我于是跟了上去,卻沒想到,地下室的走廊裡已經是嚴防死守了,每隔幾米,就站着一位神職人員,仿佛我們成了一群疑犯,無論走到哪裡,都要受到嚴格的監視。這樣的壓抑讓原本就感到喘不過氣來的我更加焦慮,我的心劇烈地跳動着,仿佛也在抗議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重。
“Des yeux qui font baisser les miens.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
空靈的歌聲在走廊當中回響,夏洛蒂走在我們前方,一邊走,一邊緩緩地開始歌唱。我的眼淚又湧了上來,這樣美好的歌聲卻屬于一個即将走到生命盡頭的人,命運該是多麼無情而殘忍的東西——我不知道夏洛蒂在唱這首歌時是怎樣的心境,但這樣的歌聲讓我心碎。
“Voilà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 De l'homme auquel j'appartiens.”
我們走出了地下室,歌聲圍繞着我們,又散向四處,現在教堂的整座大廳當中都回蕩着這首《玫瑰人生》。我們唯有以沉默來對待這樣的歌聲,這樣的沉重與壓抑,讓欣賞這動聽的歌聲也成為了一種殘忍,但我們同樣也認為,再在這樣的時刻,打斷走在前面的那位少女歌唱,同樣是一種殘忍。她就仿佛是一隻自從破殼開始就被囚禁在籠中的雲雀,終于有一天,籠子的門鏽蝕殆盡,她也終于得以掙脫牢籠,放聲歌唱——不過這也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歌唱。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Qu'il me parle tout bas. Je vois la vie en rose.”
這裡原本該是唱詩班的歌聲回蕩的地方,但今天并沒有人唱起那些贊美詩。大概在場的人都在聽着夏洛蒂的歌聲,哪怕這首歌與莊重的教堂如此的不相稱,但所有人都會發自内心地慨歎着,進而無可避免地惋惜。沒有人不會對一個年輕生命即将遭遇無常而感到遺憾,同樣也沒有人對此情此景無動于衷,教堂裡的人現在都将目光投向了夏洛蒂,就像是在看着一隻在教堂中自由飛翔的鳥兒。我于是趁機在這群人當中尋找着看上去職權最高的人,想要借助他們的恻隐之心,最後嘗試着請求他們為夏洛蒂脫罪。
然而當我看向他們,與他們的目光交彙時,卻沒人願意聽我為夏洛蒂說上幾句話,盡管他們面有愧色,但他們在回避着與我們進行任何形式的交流。
“别再白費功夫了,秋洋,沒有用的。他們難道是不知道夏洛蒂的遭遇麼?他們其實清楚得很,那些栽贓她的人,比其他任何人都知道她的冤屈,但那又有什麼用呢?”
在看到我屢屢碰壁之後,神谷終于開了口,而我這最後一點的希望也被這樣的話無情地澆滅了。我們跟着夏洛蒂走到了門邊,監視我們的人當中有一位走上前去,打開了那扇門,歌聲也戛然而止。夏洛蒂向那個人微微點點頭,走出門去,踏在長滿綠草的泥土地上,這裡再往前走就是教堂邊上的墓地,在墓地與大教堂之間,是一片草地。她在草地的中間站定,回頭望向了我們這邊。
四個神職人員走上前去,開始驗明正身,為她做最後的檢查,我們也想去到她的身邊,但不出所料地被擋了下來:
“對不起,請你們不要再向前走了。”
池谕佳看了看攔住我們的那個人,他看上去很年青,應該隻是這裡的一位修士。在他的旁邊,站着那位曾經替我們解圍的執事,谕佳走到他面前,瞥見了他腰間的勃朗甯手槍。于是她指了指:
“你确定要由你來行刑?”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于是我的姑姑眼疾手快地搶先一步拔出了他的槍,緊緊地握在手裡:
“那你借我一樣東西,我們來替你做這件事。”
那位執事看了看她手中的槍,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向後退了半步:
“我隻當作是你奪了我的槍去,小姐。”
然後他向攔住我們的那幾個人拍了拍手,他們便散開了,我趕緊沖過去,抓住我姑姑的手,拖住了她,有些歇斯底裡地問:
“姐……你要幹什麼?你不會真的……”
她回頭看着我,沒有說話,也沒有試圖掙脫我的手,就隻是站在原地,就好像是要等着我把話說完。我近乎哀求道:
“你看看我們現在,當初十幾個人的調查組,現在還剩下多少人?她才二十歲剛出頭,求求你想想辦法,好麼?”
她面無表情地聽完了我說的話,甩開了我的手,拉開手槍的滑套,檢查槍膛裡的子彈,又看向我,低聲地說了一句:
“别那麼婆婆媽媽的,男人就要有個男人的樣子,好麼?”
她轉身就朝着夏洛蒂走去,我還在試圖阻攔她,但我身後的那些神職人員立刻撲了過來,抓住我拼命向後拉扯。終于我累了,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我也放棄了掙紮,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池谕佳拿着槍走向草坪中央的夏洛蒂。
她身旁的神職人員壓住她的肩,想讓她跪在地上,但她搖了搖頭,那人又掏出一塊黑色的布,想要蒙住她的眼睛,她同樣也拒絕了。
“我畏懼死亡,先生,但也請你們給予我相應的尊嚴。”
那人聽從了她的話,站得離她遠了一些,而她看着向她走來的池谕佳,在一瞬間露出一絲解脫的神情,然後她轉向我:
“林先生,能請你替我拍一張照麼?”
站在我身旁的執事揚起手:
“行刑之後我們會拍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