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六年前,我從魏德納教授那裡得知,他當時正在調查這件事情,很有可能在我帶着你去見他的時候,這項就調查已經接近尾聲了。巴夏洛神父不會随意相信一位連二十歲不到的女士,所以你不知情倒也在情理之中……不過這份報告與‘真木智雪’的下落無關,目前也沒有更多類似的文件供我們進行下一步的調查。倒是這些在閣樓裡發現的筆記,我們可以去深入了解一番,隻可惜,那些人早已被碾碎在曆史的車轍裡,我們隻能一點點從那些碎片裡還原本來的樣子。”
因為弦千渡在機場時的描述,我和神谷都聽出了她那輕描淡寫的語氣背後暗含的悲憫,但夏洛蒂似乎并沒有體會到這番話的沉重感。于是谕佳用盡可能簡短的話語,描述了那群在數百年前曾極其接近本源,但又被污蔑為異端的秘儀師們,還有他們最後令人唏噓的結局。
末了,在一聲長歎之後,她又補充道:
“獵巫其實從未結束,近些年來甚至變本加厲,隻不過現代人有了比過去更加豐富的娛樂手段,所以對待所謂的異端才不似幾百年前那樣血腥暴虐——至少現在的人們已經不會将巫師綁在城市的廣場上燒死。然而獵巫者依然存在,他們躲在角落裡煽動擁趸,無以複加地編造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去圍獵那些他們認為的女巫,安上能燃起衆怒的罪名,又高喊着幼稚的口号,架在他們自诩的正義上炙烤。”
六年前那場無故降臨的災厄,一直以來都纏繞在池谕佳的心頭揮之不去,即使她表現得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但這并不代表着她會原諒那些加害于她的人,恰恰相反,她更加認定了人性中虛僞與醜惡——縱使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欺淩并非正義之舉,但擴大到幾千人甚至上萬人對一個人的欺淩,在那些人眼中便是浩然正氣。
“我認同你說的,池小姐。大多數人口口聲聲說着追求正義,但事實上他們想要的隻是心潮澎湃或者義憤填膺所帶來的激情與宣洩,這樣才能填滿他們空洞的心房。被庸才們帶着報複心理毀掉的傑出頭腦與思想,從古至今數不勝數。好在我們還有那些堆放在閣樓裡的筆記和文件,等我們逐漸整理完全,應該就能明白‘神使’和‘靈徒’究竟是什麼。”
夏洛蒂隻用幾句話,便把即将偏離主題的讨論拉回到正軌,池谕佳也意識到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化有失妥當,她清咳兩聲掩飾自己的失态,擔心起另外一個問題:
“把閣樓裡的所有筆記都查閱一遍大概需要很久,你們正在追查的真相不會給你們如此寬裕的時間。”
“但巴夏洛神父已經遇刺,從他口中已經不可能得到任何信息,倒是一直在科爾米耶大教堂的夏爾弟兄和魏德納先生,他們興許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我抽空再去一趟那邊,和他們談談這件事情好了。”
夏洛蒂一邊說着,一邊把這件事情寫入了備忘錄。第二件事情就這樣暫時定了下來,而池谕佳也終于得以講出她認為的重中之重:
“我聽說閣樓上有一個保險櫃,巧的是,在黎巴嫩時,巴夏洛神父曾經給了我一把保險箱的鑰匙。他說那裡面放着一些頗有争議的文件,不希望有太多人看到,所以才把鑰匙給了一個遠在千裡之外的人。夏洛蒂,如果保險櫃裡存放的是巴夏洛神父的研究筆記,你和悠納可以先從這些着手整理,再按圖索骥地到其他繁多的文件裡查找,這樣的工作量會小很多。”
事情看上去立刻變得精簡輕松了不少,夏洛蒂有些意外地愣了一會兒,馬上又點了點頭,修改了剛寫好的備忘:
“好的,那我和文小姐這幾天就開始查閱,順便也讓夏爾過來幫忙。”
神谷點點頭表示同意,打了個哈欠,順着她說的計劃補充道:
“可以讓若利韋稍微幫襯,不過這種事情禁止對其他任何人說,尤其是那些神職人員,連保險櫃的存在也不要提。聖座對保險櫃裡的那些文件諱莫如深,他們自己不想深入了解,同樣更不願意讓他們之外的人拿到這些東西,甚至想要毀了它。好在是悠納來執行這件事,悠華奉了她的委托才先行到這裡,确保這個保險櫃的安全。”
夏洛蒂望着她的眼睛也跟着打了個哈欠,看來大家都有些累了,四人之間的讨論快馬加鞭,由神谷迅速地決定了明天的行程:先去科爾米耶大教堂接上若利韋,衆人再一起回福塞爾修道院去見李維先生,彙報近兩個月的調查結果。
我看了看手表,已經是半夜十一點半,确乎是到了該休息的時候,于是習慣性地向神谷揮了揮手,站起身來朝着樓梯走去。神谷收起了她的筆記本也準備要離開客廳,但池谕佳叫住了她:
“羽音,閣樓的鑰匙,可以給我一把麼?”
神谷回過頭來,看了看夏洛蒂,點點頭:
“可以,明天給你。”
“我現在就想要,可以麼?”
谕佳帶着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目光,她從口袋中拿出了那把保險櫃的鑰匙。神谷立馬知道了她的想法,面露疲憊地擺出一副無奈的神情:
“親愛的池小姐,咱們在貝魯特的時候,每天整理那些資料都要熬夜到淩晨一兩點。現在好不容易回了卡斯爾登城,今天您能好好休息一回麼?”
她這話一聽便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雖然擔心谕佳的身體不會有假,但更多想表達的,大概是不願再跟着谕佳一起熬夜幹這種枯燥的程序化工作。谕佳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不過對她來說,那些文件似乎比睡覺休息更加重要——我甚至懷疑,如果有必要的話,她也許連吃飯的時間都可以放棄。
“好吧,那就煩勞你今天連帶着我的那一份,一起好好休息吧。”
眼看自己依舊拗不過她,神谷隻好歎了口氣,從口袋裡拿出鑰匙串,抛到谕佳的手心裡:
“保險櫃在閣樓最裡面的地上,離開之前記得鎖好門,鑰匙明早還給我。”
說完這些,她轉身走上了樓梯,甚至連一句“早點休息”這樣的客套話都沒有對谕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