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利韋突然提起的問題打斷了我紛亂如麻的思緒,我終于回過神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看向似乎同樣心事重重的夏洛蒂,她愣了一會兒,眼神躲閃着,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但羽音小姐大概會讓我繼續在卡斯爾登城留守吧,你們有你們的調查目标,我也有我的分内之事。”
她的目光避開若利韋,總讓我覺得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隐,接着我便從那雙無處安放的眼神當中,看到了一絲落寞。
說來奇怪,之前每次見到夏洛蒂時,我總是能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一點光亮,起初我隻當那是淚光,卻不知為什麼她的眼中會常含淚水。但直到後來,我見到池谕佳之後才意識到,那種光亮并不來自于淚水,而是來自于她那如明鏡止水般澄澈的心底——谕佳的雙眼中的光,與她何其相似。但如今,那樣的光亮中卻流溢出某種難以言表的悲傷,這讓我多少感到有些于心不忍。
如果說我眼下的落寞,來自于對早已失去的年青的渴望,還有面對前路迷茫時的奮起掙紮,那夏洛蒂她的落寞又是源自于何處呢?好奇心驅使着我去問個明白,同情和憐憫之心讓我萌生了用最質樸的方式去溫暖她的想法,但我最終按捺住了這些下意識的沖動:那些看似出于善意的想法,在她澄澈的眼神中紛紛褪去僞裝,當我再次審視自己時,卻發現它們全都來自淫樂與苟且之心——而我,終歸還是有那麼一點羞恥之心。
終于,神谷和谕佳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了大廳裡,夏洛蒂揉了揉眼睛,轉身向她們走去,我和若利韋緊随其後,期盼着能從她們那裡,得到哪怕一星半點能讓我們感到振奮的消息。
“夏洛蒂小姐,李維先生在此之前的确隐瞞了那封信的去向,而且他還說,隐瞞的原因在于信件的内容涉及你們的調查,若是過早告知,恐怕會引起聖座的警覺。基于相同的原因,他對這封信送去哪裡,以及收信人是誰語焉不詳,雖然線索依舊不多,不過這對你們來說,也已經算得上重大突破了。”
池谕佳輕撫着夏洛蒂的肩膀,從容不迫地說着,然後看向了站在我身後的若利韋,微微眯起了眼: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從這個信使開始問起好了,如果他不肯說,恐怕還得使點手段。”
若利韋淡然地走上前去,在與她保持着一個手臂的距離上,用盡可能輕,但我們每個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着:
“池小姐,不勞您費心讓我開口,方才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事情經過,簡要地告訴林先生和夏洛蒂姐妹了,如果您想聽詳盡的描述,等回到卡斯爾登城,我會再細說。”
從剛剛開始就在一旁不語的神谷也眯起了眼,湊上前來,對他的話将信将疑:
“既然這件事在李維先生看來不宜過多提起,那他也一定會再三叮囑你相同的事情。但你為什麼要違背對他的承諾?”
“李維院長有他三緘其口的原因,但我同樣也有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你們的原因。”
面對池谕佳不知真假的威脅以及神谷羽音的步步緊逼,若利韋仍舊語氣平淡地說着,說完又朝夏洛蒂看了一眼。我想起了夏洛蒂那有些詭異的靈媒體質,以及在談及某些話題時的欲言又止,加之她對若利韋有些冷淡甚至抗拒的态度,我似乎覺得在他們兩人之間,也有某些無法言說的秘密。而若利韋違背李維先生意志的行為,看上去也頗有些值得玩味。
在我們回到卡斯爾登城的路上,若利韋把方才對我和夏洛蒂說過的事情又向神谷和谕佳複述了一遍,其中還添加了些許先前并未提及的諸多細節,比如說似有若無的跟蹤,看上去有些奇怪的火車晚點,還有在韋爾滕堡修道院裡的某一處偏僻封閉的庭院,以及挂在門上的那塊“閑人免入”的木牌。
副駕駛的位置上依舊坐着神谷,她一言不發地聽完了若利韋的叙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拿出手機,仔細地搜索着關于克爾海姆鎮以及韋爾滕堡的信息。池谕佳則是坐在後座靠窗的位置,一隻手搭在夏洛蒂的肩上,另一隻手溫柔地握着她的手背,讓她在閉目養神時也有一個安心之所。我靠在另一側的車窗旁,百無聊賴地第四遍看着沿途的風景,又開始對未知的将來胡思亂想。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坦誠相告了,神谷博士。夏洛蒂姐妹說,我大概會被你拉着一起前去調查,所以我們大概什麼時候動身?我好提前收拾準備一番。”
神谷把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前方的道路:
“還沒有完全确定,我們在卡斯爾登城還有沒辦完的事情,恐怕近期沒辦法脫開身去巴伐利亞……怎麼?你很期待?”
“倒不能說是期待,至少不是對将要到來的調查期待。我也有我自己想要弄明白的事情,而韋爾滕堡修道院,恰好就是其中相當重要的一環。”
神谷帶着理解的眼神緩緩點頭,然後又把注意力放回手機上,繼續讀着那些在我看來枯燥且用處不大的文字與圖片。我們就這樣像來時一樣,保持着沉默,走完了回到卡斯爾登城的餘下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