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工業革命以來,世界發展的趨勢就在按部就班地順着光照派給出規劃行進,他們逐漸把世界改造成一個巨大的工廠,于是每個個體都自然而然地自我适應,成為了完美契合崗位的機器。看似是人類良藥的東西,有的時候對于每個人都是毒藥。”
“凡是以犧牲個體自由所換取的和諧都是表象,而且是一種飲鸩止渴,哪怕施行者的動機足夠高尚。”
我面無表情地說着帶着情緒的話語,仿佛隻是在旁觀一群人在擺弄着一盤棋局——事實上我們也是一群棋子,不過隻是站在了棋手的肩上。谕佳搔了搔臉:
“他們想要實行‘心智政權’,就必然會産生這樣的結果。一切都經由一群訓練有素的政治精英共同把持,在科學嚴謹的計算之後逐級分派任務,共同完成計劃,從而使效率最大化。這樣的設想目前看來依舊有很多漏洞,最為明顯的一點就是,它的運轉需要所有人保持絕對的理性。”
“但全世界有六十億人口,想要做到這一點并非易事,所以才會有把全球人口降到五億以下的計劃。但就算隻有五億,那依舊也是一個相當大的數字,他們靠什麼來保持這樣一大群人的絕對理性?”
神谷一邊叙述,一邊思索着,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谕佳打了個響指:“《哈諾客書》中提到神為人類設置了守護天使,而現在他們似乎已經有了更好的方式。”
“如其在上,如其在下。”
一句我不甚了解的話從弦千渡嘴裡說了出來,引得谕佳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如果那些人偶能夠被研發出來,它們也就成了屬于這群人的守護天使。而且又因為他們還能通過以太傳遞意志,所以可以有效地控制這些人偶,不會再有人類違抗神的事情。”
每個人都是社會這台巨型機器上的一環,每個人的生命都依存于這台機器,我們現在的世界便已有了這樣的趨勢。如果繼續發展下去,人類也許能活在一個更加崇高的社會當中,但那時,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已消失在這世上,而剩下的那些人,也要以一種聖徒般的理性為這種社會架構貢獻自己的一切。
這是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也是久遠的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但我很清楚,神谷說的“萬事萬物該有的樣子”一定不是指這些。
“我們能夠毀掉這裡麼?讓機器停止運轉,還有那些靈魂停止思考。”
我看着眼前這幾位默默不語的人,感到有些頹唐,不用他們回答我也知道,這樣做毫無意義。
“秋洋,即便我們拆解了這幾台機器,抹殺了‘The Olympians’,三百人委員會也能在很短一段時間内選出新的世界執政,而且以現代科技的水平,複刻這樣的差分機也是易如反掌。更重要的是,他們宣揚的那套思想已經普遍被這個社會接受,就算我們想要阻止這種趨勢,最終也隻是在螳臂擋車。”
神谷歎了口氣,像是寬慰一般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眼裡滿是無奈。我重新回味丹澤先生在密室裡說的話:當我們不知真相而需要面對抉擇時,也許會躊躇,所以他選擇讓我們看到整件事的全貌——其實他也未必看到了全貌。但現在我們僅僅隻是得出了一個大緻能夠自洽的答案,就開始猶豫不決,即使我們還沒有面對某個抉擇。我看了看神谷的表情,她也同樣舉棋不定,愁雲密布的眉頭散發着強烈的無力感。
弦千渡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但同樣表情凝重:
“這就是人類在時代面前做出的選擇,我們無法改變曆史的進程。路易說的沒錯,你們對他們的結社構不成任何威脅,甚至我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會加劇這種進程,所以他們并不擔心你們這些在眼皮底下搞的小動作。”
我突然悟道了什麼: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與他們在某一天也會殊途同歸?”
池谕佳用毋庸置疑的語氣反問我: “你真的相信他們能夠尋得本源?”
看得出來,她平靜的外表之下是積郁已久的焦躁。
我試圖為自己辯解:“我指的是人類的靈魂一體化。通過以太傳遞意志,也可以看作是将靈魂合衆為一,成為一種‘格式塔(Gestalt)’吧?說不定本源就在人類的靈魂當中呢?”
她當即反駁:“那樣做隻是把靈魂困囿在‘格式塔’中,跟人類的回歸與救贖完全是背道而馳——況且我也反對那種罔顧一切的靈魂回歸,沒人有資格替另一個人在不知情的事情上做出選擇。”
我默然,扭頭看向一旁的夏洛蒂,她低頭輕輕咬着嘴唇,已經沉默了很久,我想要對她說些什麼,但又發現自己已經詞窮到什麼也說不出口,于是我們又陷入了令人抑郁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