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無法恨個徹底。便化成執念,守着一個不可能的希望。
告訴自己,阿雲沒死。
他甘願清醒着沉淪。
四下寂靜無聲,隻有落日的餘晖,溫柔地灑下來,不吝啬地落在每個人的身上。
陽城的百姓,沒病的心裡害怕,想逃;也怕自己有病,出去害更多的人。所以他們反抗着,又懦弱着。
他們在苦海裡掙紮着,沒有一個出口。可當眼睜睜看着自己被抛棄時,也會不甘,也會憤怒。
萬一自己沒病呢?
萬一可以不用死呢?
卻從來沒有人堅定地告訴他們,“我與陽城、與韶州,共進退。有違此言,不得善終。”
人群漸漸散去,偶有回望,郎君長身玉立,郡主生機勃勃,知縣停住腳步,目送着他們離開。
殘陽如血,我心如石。
梁守文依舊方方正正行了個官禮,道:“今日多謝裴大人,郡主,還有宋郎君。”
他躊躇再三,最終還是說道:“下官老了,這天下早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但老朽還是要說,裴大人,有些事有些人,陽城知縣會舍棄,梁守文不會。”
我無法與你們同生,卻願與你們共死。
我能守護的,僅僅隻有這麼多。
梁守文的背影逐漸遠去,再看不見。
藤月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她相信裴映洲也懂了。
月上柳梢頭,今夜是好夜,明天也是好天。
不管梁守文和史良之間發生了什麼,藤月都沒有再去思考,她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她坐在石凳上,自顧自斟了一杯酒,不由得想起尹州的夜。
五哥曾說,酒是好東西,喝了,便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可是她酒量太好,千杯不醉,這樣抛掉煩惱的方法,她行不通。
梁守文的話她信,但沒有全信。
齊雲天是尹州人不假,但是他當年做了爹的貼身近衛,武功高強,怎會輕而易舉在大火中死去?
且若齊雲天真的死在了三年前,梁守文又從哪來的尹州春色?
可是梁守文為什麼要騙她……
除非梁守文知道她和齊雲天的關系。
但是當年之事隐蔽,聖上也是阿布額吉為絕後患特意去信才知道自己沒有死,梁守文一個遠在邊陲的小官從哪來的消息?
隻能說明,有人讓他這樣說。
她越抽絲剝繭,越覺迷霧重重。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一直推着自己往前走。思索間,忽覺有人在身邊坐了下來。
裴映洲又失眠了。
他心中苦笑,這麼多年,本以為忘了那個姑娘,最近卻頻頻想起,甚至連情緒也有些失控。
因為想起,連帶着那些戾氣一起增長。
對她是什麼感情?裴映洲沒想過,他也很少想起她,好像這樣就能遺忘,遺忘他們被抛棄的命運。
你救不了她。
他想起藤月的話:“好好活着。連同她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裴映洲不知不覺出了房門,看見藤月正坐在石凳上往酒杯裡倒酒。
也是。
想起那日大婚滿目紅色,雲鬓雪腮的新娘毫不猶豫飲盡杯中之酒的模樣。
她是個很厲害的女子,好像沒有什麼不會的,喝酒都厲害。
藤月看到裴映洲,調笑道:“郎君如今可是越發黏人了。”
姑娘又是這般不正經的模樣,兩眼彎彎:“這樣下去,我真怕和離之時你會傷心欲絕。”
“郡主還是一樣的喜歡玩笑。”裴映洲想了想,最終還是說:“成婚那日的約定,映洲從不曾忘。”
或許是今晚夜色太美,讓他有了些傾吐的願望;又或許是姑娘的話真真假假,讓他分不清是真心還是做戲。
裴映洲神色認真,繼續道:“今日我失控,是想到了一個很多年前認識的姑娘。”
“郎君心儀她?那就好。”像真為他高興似的,藤月拍了拍手,倒了一杯酒遞給裴映洲又收回:“我忘了,郎君不能喝酒。”
仿佛很好奇故事的發展,她問道:“然後呢?”
“她死了。”
“死在七年前的一場大雪中。”
藤月的心跳陡然加快。
“我沒有心儀過姑娘,也不大懂得心儀的意義。”
“隻是今日偶然發現,我與趙元也沒什麼不同。”
“叮”的一聲,酒杯跌落在地上,藤月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沒聽過這般哀婉的故事,手滑了一下下。”
“我想我今日有些醉了,”她起身,腳步也似有點搖搖晃晃:“要我說,郎君還是向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