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爽興高采烈地往四隻酒杯裡倒酒:“我剛還琢磨呢,這個騎摩托的怎麼帥得這麼明顯?仔細一看,這不我們家少爺嘛!”
周泗淼不自然地幹咳了兩嗓子,蘇爽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如今叫“少爺”有些諷刺了。桌上一時安靜了下來。
“沒錢了就不配叫‘少爺’了?要不要這麼勢利?要不我明兒去把戶口改了,不叫楊原野,改叫楊少爺?”楊原野毫不在意地開着玩笑。
蘇爽抄起面前的啤酒,“當”一聲,和楊原野的酒杯撞在一處,那點兒尴尬就在碰杯間煙消雲散了。
“少爺大氣,咱們走一個!”
蘇爽一飲而盡:“要我說,人生就他媽是個過山車,誰能不遇幾道彎兒啊?咱們自家兄弟沒啥可避諱的,要是整得說句話都思來想去,還算什麼兄弟啊?不累死也憋死了。”
周泗淼使勁點點頭,也提了一杯,為了兄弟情誼,為了久别重逢,四人齊齊舉杯。
楊原野笑着說:“我是不是‘弄潮’的人不重要,四水哥你永遠是我大哥!”
此言一出,幾人都笑了,這本是電影《古惑仔》裡山雞對浩南說的話。
大家放松了下來,因為楊原野還是那個貧嘴又好交的少爺,沒有變得嗔怨敏感、牢騷滿腹,雖然他有理由變成那樣。
易卿塵在這久違的熱絡氣氛裡,側頭看了看楊原野,心中湧上暖意。他們好久沒有這樣坐下來好好吃頓飯了。
新端上來一盤烤生蚝,上面的蒜蓉吱吱啦啦冒着油香,滾燙炙烈。
盤子放得遠,楊原野伸手去夠,手臂探出去,露出臂上的青筋,延伸至手背,顯得那隻骨骼脈絡淩厲的手有一種克制的美感。
忽而,手背上的一道疤落進易卿塵眼裡,心裡一緊,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抓住了楊原野的手背,沖口而出:
“你這手怎麼弄的?”
周泗淼和蘇爽都聞聲看了過來。修長骨感的手上,那一道疤确實觸目驚心。
“我去,這麼深一道!”蘇爽驚叫。
楊原野怔了怔,視線落在易卿塵驚慌的臉上,他很快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玩笑道:“一不小心被豬拱的。”
蘇爽啐他:“騙鬼呢?你跟野豬徒手搏鬥去了?京北哪個農家樂有這娛樂項目?!”
易卿塵仔細地看着那隻手,那好像是一道貫穿傷,甚至穿過了手心。一瞬間,神經被扯痛的尖銳在他胸腔蔓延開來,鼻腔一陣發酸。
“到底怎麼回事啊?”易卿塵捏着他的手,不自覺地加大了力度,擰着眉毛問道。
楊原野垂眸想了想,把那天易卿塵的話還了回去:“你别問。”
兩人之前的氣氛變得很微妙,執手相看,誰也不說話。
“卿兒,他不想說就算了。”周泗淼站出來打破尴尬,“不過小野,這手傷會影響你彈吉他麼?”
易卿塵想想那天聽楊原野彈《戀曲1990》并沒聽出什麼大問題,可還是緊張起來。
“不礙事兒,就是勾弦的時候有點兒發緊,沒以前靈活倒是。”
楊原野雖然故作灑脫,可下降的尾調還是讓易卿塵品出了一絲落寞。
“無所謂咯,”楊原野笑笑,“反正我又不唱歌了。”
易卿塵還記得那年楊原野在台灣,電話裡,他興奮地和自己說起,李達理誇獎他是個天才吉他手。手指的天賦尤其好,什麼“手指靈活,手部極其協調,兼具手指獨立性和力量掌控”。
那年楊原野是多麼春風得意。
他黯然地松開了捏着楊原野的手,拿起面前的酒杯,灌進去一大口。
蘇爽見狀趕快轉移話題,聊他嶽父新養的綠桃面鹦鹉。
“……那倆鹦鹉成天站在栖杆上打啵兒,據說這種牡丹鹦鹉就是膩乎,搞得我都不好意思看……”
易卿塵聽不進去牡丹鹦鹉,隻覺得心中堆積着一團郁結,化不開,揉不散。不知道這些年楊原野到底經曆了什麼,是怎麼挺過來的。
大家在閑聊,易卿塵耷拉着腦袋偶爾應兩句。他偷偷拿眼睛去瞟坐在左邊的楊原野,沒成想,正撞上楊原野的視線,被逮了個正着,他慌忙别過臉去。
看不見對方,可是耳朵沒聾。
“怎麼,知道心疼我了?”
易卿塵擡起臉不說話,就那麼瞅着楊原野,抿着唇眼眶微紅。半晌,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微微别開頭去,嚅嗫道:“……沒……沒有。”
他心疼。
可他沒資格。
楊原野早不給他機會了。
“哦,沒有。”楊原野語調平緩。
易卿塵心虛,順手拿起面前一根肉串,就往嘴裡送,咬了一口,整個人登時凝固了。
這羊腰子涼了之後的味道是真“狂野”啊……他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一張臉都憋綠了。
一個力道過來,手裡的羊腰子被左邊伸來的手奪走了,易卿塵驚訝之餘,用小時候吃藥的方法把那口肉囫囵吞了進去。
“……這串兒我碰過了……”易卿塵說。
“我知道啊。”楊原野一挑眉,理所當然似的,“你用不着補這個,我替你吃了。”
易卿塵“嗯”了一聲,之後感覺臉上熱烘烘的,熱氣越來越大,好久才退下去,他擡手摸了摸剛降溫的臉,又撞上楊原野的目光。
一定都被人看見了。
這麼想着,他心裡一臊,臉又紅了。
楊原野的嘴角微微抽動,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掩蓋住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