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打我打得過瘾嗎?”
侯闖那天被人用黑塑料袋套着腦袋一通暴打,一周沒下來床,牙齒也掉了兩顆。
楊原野懶倦地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反問道:
“你誰啊?我認識你嗎?”
“甭跟我裝傻,你剛替易沉冤報仇打了我,現在又來綁架易沉冤的親媽,”侯闖死盯住楊原野的臉,像在看一個叛徒,“姓楊的,你在耍什麼花樣?”
楊原野一臉的茫然,搔了搔頭,“兄弟,你這人挺有意思,說的話我都聽不懂。易沉冤?……哦我想起來了,你是小賣店的那個老闆!我說你怎麼看着有點兒眼熟。但我可沒打你啊,我媽從小就教育我不許打架,你肯定是誤會了。”
侯闖從兜裡掏出一把彈簧刀,銀色的刀刃映出一道寒光。
“飛哥讓我看着你,”刀鋒一轉,直抵楊原野的咽喉,“下車,我來開。”
楊原野神色一凜,舉起雙手作投降狀,用戲谑的語氣說道:“你開就你開,我正還嫌累呢,有話好好說,動什麼刀啊,怪吓人的……”
侯闖開着車,到了北戴河“光陰裡”療養院時,郵箱已經快要見底。楊原野倚着副駕駛的車窗,懶洋洋地睜開眼睛,抻了抻胳膊,問道:“到了嗎?我都睡懵了。”
侯闖一路高度警惕,外加長途開車後一臉疲憊,他煩躁地說:“再過倆小時就天亮了,到時候我們就上去把人接出來。”
楊原野看了一眼手表,打了個哈欠,“成,那我再睡一會兒,你也眯一會兒。”
說完,楊原野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接着睡了。侯闖自然是不敢睡,掏出手機玩遊戲,困得實在夠嗆,就點了支煙,邊玩邊抽。
天空泛起了魚肚白,太陽慢慢從海平面升起來,晨光中,已經有老人走出來晨練。
楊原野和侯闖上樓去接人。門開之後,姨媽瞧見滿眼紅血絲得侯闖,吓得往後退了兩步,半天沒說出話來。
“廁所在哪兒?”
“那、那邊……”姨媽哆哆嗦嗦地答道。
侯闖也不換鞋,陰着個臉進了廁所。
姨媽抓着楊原野的胳膊問道:“這人誰啊?咋這麼吓人?”
“别怕,他就是個開車的。”
“噢……臉上那麼大一個疤,看着就不像好人。”姨媽驚魂未定,小聲嘀咕,“小野啊,昨天晚上小塵給我打電話了,說你會來接我們,讓我倆聽你安排。我倆也沒啥行李,都準備好了,我這就去把小塵他媽叫出來,咱們走吧。”
“好,阿姨,行李都給我就行。”
一行四人上了車,還是侯闖開車,楊原野坐副駕。開着開着,天空漸漸烏雲密布,不一會兒又下起了雨來。
雨聲催眠,後座的兩個老太太先睡着了,侯闖再一扭頭,楊原野也栽歪着開始打呼噜。
“幹!沒想到還是個懶鬼。”侯闖暗罵一聲,使勁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提神。
車裡的油燈開始報警,侯闖把車子駛進一家加油站,下了車走進便利店裡付錢,順便買包煙。一轉眼的功夫,等他再出來時,車子已經無影無蹤。
楊原野開着車在大雨裡疾馳,到了和宗天天約定好的地點,果然看見一輛大衆面包車,車窗上貼着兩道藍色膠條。那是他們約定好的暗号。
楊原野叫醒了易小雪和姨媽,把人送到面包車上。易小雪似乎是感覺到什麼異樣,忽然躁郁發作,大喊着要下車。楊原野立刻給易卿塵撥了電話,直到聽見兒子的聲音,才漸漸平靜下來。
“阿野,”易卿塵在電話裡叫他,“怎麼樣?都順利嗎?”
楊原野溫聲道:“放心吧,我這就回家,餓死我了,我想吃牛肉面。”
易卿塵稍微放松下來,“好,我等你回家吃飯,路上小心。”
“嗯。”
楊原野和宗天天決定在此處分頭走,臨行前楊原野不忘囑咐宗天天,“上次給你的那些資料你都有看吧?”
“放心吧,片子我已經在制作了,有備無患。倒是你,你這把人弄丢了,一會兒怎麼交代?”宗天天問道。
“我會編個理由搪塞他們,你就别操心了,照顧好小塵媽媽。”
看着面包車往天津方向開遠了,楊原野才重新發動車子,準備往回京的國道上開。
最快上國道的路是沿海公路,沿路右邊是遼闊的渤海灣,左邊是高聳的山脈。楊原野在雨中一路行駛,忽然發現身後一輛車正在尾随着他,并且距離越來越近。
楊原野一腳油門,車輪和雨水路面之間的摩擦力不足,打着滑向前加速。誰知背後那輛車由于性能加速更快,竟然緊追不舍,甚至在開了幾百米後,借對面車道和楊原野的車頭齊平了。
楊原野把車窗按下來,側頭看着那輛瘋狂的車子,對方的車窗同時降下,侯闖面無表情凝着他,随着車窗越來越低,侯闖的嘴角揚起了一道瘆人的笑。
此時如果對向來車,侯闖一定會車毀人亡。
那人是個瘋子,那種笑容是亡命徒或者瘋子臉上才會有的,如果被侯闖逼停了車,他一定不會放過自己,根本等不到他去跟高飛狡辯脫責。沒人能和瘋子講道理。
兩輛車在大雨中狂飙,視線模糊,油燈報警,車輪打滑,楊原野完全是憑借本能在開車。
一道右拐急彎,侯闖突然向右死命逼近。楊原野猛打方向盤,右腳離開油門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車子騰空帶來的失重感,安全氣囊彈出來的重擊,撞進海面那一刻的轟鳴……海水從車窗灌進來,楊原野隻覺得世界混沌又黑暗,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不清,他看不見、聽不到、發不出聲音。
他被安全帶綁縛在座椅上,海水壓下來,失重感和水壓同時襲來,憋住的一口氣終于還是破了,他開始嗆水,一點一點、一口一口、嘴巴鼻腔……
楊原野在海水中睜開眼……呵,臨死前原來真的會有“人生走馬燈”……
他看見自己叼着棒棒糖騎在爸爸的肩上,郁郁蔥蔥的草地有蝴蝶在飛,畫面一轉,母親拉着行李箱上了一輛車,隻留下一個越來越小的背影,院子裡的楓葉映紅了池塘,一年又一年,偌大華麗的宅子裡隻剩他一個人。他跑出門,一路狂奔,四周的景物飛速變化,他闖進了一間簡陋廢棄的琴房。
琴房正中是一架古典鋼琴,易卿塵正坐在那裡彈奏鋼琴,頭上肩上都是白色的雪花,呵氣成霧,琴聲悠揚婉轉,畫面美好得像個夢境。易卿塵緩緩擡起頭看着他,“阿野,這裡就要拆了,你怎麼還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