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地方,B市的陵園,
隻不過先前送來鮮花已經枯萎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來送過,很明顯,應該是沒有人記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光顧着那天的忌日來上墳了。
所有人都記得趙宥的忌日,卻沒有人記得趙宥的生日。
這麼一看,自己來給自己上墳也怪好笑的。
這地方也選得恰好,旁邊靠着樹叢,樹蔭垂下來的時候剛好蓋住了趙佑坐下來的地方。
趙佑拿着那一束剛在汽車站門口買的卡布奇諾輕輕地放在了碑前的正中央,輕撫了一下碑上的“自己”。
還好,還好沒有忘記自己長什麼樣。
還是趙宥的時候,他的膚色不像現在趙佑的一樣正常的膚白,而是透着一股死白,因為常年的輸血和飲食的注意,趙宥很少能真正感知到平常人吃的酸甜苦辣,平時的運動也隻能堅持一小會兒。
為了不被班裡的同學排斥,他總是會找借口不去上體育課而是回教室學習,但趙宥總是會在所有人放學回家的時候,自己和發小何鳴一起打個小十五分鐘的籃球,這樣在班級的籃球比賽的時候,自己也能和大家一起讨論比賽。
他在做這些的同時,隻是為了延長自己的生命,能夠和所有人一起平等地享受着青春。
趙宥的童年和青春都是在蒼甯縣裡度過的,他對蒼甯縣這個小地方,是既愛又厭,讨厭它閉塞落後,民風剽悍,卻又不得不因為它是生養自己的土地而去愛它。
還未開蒙的時候,趙宥的戶口就已經改到了趙乙山夫婦這邊,養母先前因為胎沒養好,在幹農活的時候不小心流産了,術後也沒有得到一個很好的休養,緻使他的養母後來就難再懷上了,因此趙宥便順理成章地跟着趙乙山夫婦一起在蒼甯縣下屬的一個農村大隊裡生活。
由于趙宥小小年紀就患了先天性地中海貧血症,每個月都要到縣裡的醫院去輸血,趙宥養母本就因為身體虛弱,卻還要常年擔負着笨重的農活和照顧趙宥的身體情況,所以趙宥在上小學的時候,養母就去世了。
為了不讓趙宥能夠生活得更安穩一些,趙乙山一咬牙,就在縣裡租了套三房小套間,把趙宥和奶奶接到了鎮上生活。
之後趙乙山在蒼甯鎮上找了一份叉車運輸的工作,奶奶就時常去廠裡幹起女工的針線活,而趙宥也很争氣,幾乎回回考試都能排前三。
趙乙山工作踏實認真地幹了五六年,職位也一步步穩當地升了上去,沒幾年就當上了他們公司後勤部的一個小組長,再之後就升了後勤部的副經理,家裡的生活也在漸漸轉好,在高中的時候就在縣裡買下了一套房子。
而在此之前,就在一間七十幾平的屋子裡,平平淡淡地過了十年。然而這一切都在四月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每到四月份的清明節,大多數蒼甯縣的人們都會回老家拜山祭祖,而趙宥家裡祭祖的時間會比其他人提前小半個月左右。所以,當時要去省城參加數學競賽的趙宥沒有跟随趙乙山一起回老家拜山祭祖,趙宥的發小何鳴也在學校上着課,天災人禍就在那一瞬間爆發。
4月8号上午9點12分04秒,7.8級大地震,震中地區為蒼甯縣。
坍塌的山體,傾倒的房屋,山川颠覆,河流改道,巨石交錯,夾縫中是奄奄一息的生命,蒼甯縣,這座擁有千年百越民俗曆史的文化縣城,轉眼間就成了一片廢墟。
來自震中地區的影視錄像很少,大多數的描述是來自地震中的親曆者,但幾乎都用了同一個詞彙去形容這場地震,可怕。
有人親眼見到了地面直接豁開一個大口子,霎時,腳下的土地是浮浮沉沉的,像是海中一個巨浪打過來,于是這個“巨浪”像是一個血盆大口,将人們瞬間吞噬了進去。
來不及逃生的人們,再快的腳步也比不過高懸的鐮刀,他們一下子就陷進了這黑黃色的地裡,參差不齊的地殼重新并攏的同時也将人活生生地壓在地底下,人們隻能聽到被埋在地下的人凄厲的哀嚎聲,但做不了什麼,因為陷進去的地方實在是太深了,直到那慘叫聲逐漸微弱,逐漸至無聲。
威力過大,遠在蒼甯縣二十公裡之外的蘅村也難以幸免,蘅村就是趙宥的老家,那天正好是趙乙山準備出村的時候,蒼甯縣的餘震蜿蜒到了蘅村,特有的喀斯特地貌,加上雨季的到來,泥石流、山體滑坡、地震便先後出現了,當地的基站被已經完全癱瘓,裡面的人聯系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不知道裡面的情況。
而剛從省城比賽完的趙宥一收到蒼甯縣地震的消息,就火急火燎地打電話給趙乙山,不管是何鳴還是趙乙山,都是顯示“已關機”的狀态,等到餘震過後,趙宥就找了個順風車回到了蒼甯縣附近的縣域,牛車、拖拉機、徒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趕回到了蒼甯縣。
趙宥知道路上會有再次地震的可能,但他等不及了,除非讓他親眼看到,否則他是爬也要爬着過去。
直到那天他滿身黃泥、鞋底幾乎被磨平了,就這樣跌跌撞撞地出現在了姚敏敏眼前,當時他僅殘存的意識隻能讓他機械式地回答姚敏敏的問題,再無其他,進醫院前當時看到的災後現場是怎麼樣的,後面到底又是怎麼進的醫院,趙宥的腦子裡完全沒有沒有這段記憶的存在,仿佛像是一台精密的電腦一下子格式化了。
這場長達十年的夢因為一縷淡淡的苦柚的香氣絲絲透入趙佑的大腦而斷了,很香,很熟悉。
随後,趙佑被一片“不速之客”的葉子敲了一下臉龐,雙睫微顫,遂微微睜開眼,迷蒙地看着天頂的日光,有扭頭朝西望去,日頭已經垂垂在山邊,趙佑擡起手表,嘟囔地自問自答了一句:“幾點了......哦,五點半了,在外頭都能睡兩個小時.....”
還是趕快走吧,再磨蹭得晚點的話,這裡公交就要停運了。趙佑揉了揉太陽穴,估計是吹了兩個小時的風,把頭吹疼了。
趙佑左右張望了兩下,發現人已經離開得差不多了,于是趕緊收拾包袱起身走人。
等等......
趙佑剛剛好像看到一個看起來鬼鬼祟祟的,裹得全黑的男人正匆匆離開。趙佑隐隐約約回想起來剛才聞到從那人身上散發的苦柚香,問道:“是誰?”
那男人沒有回答,隻是離開的腳步加快了幾分。
沒有任何思索,趙佑便沖着那個男人直呼道:“周方睿!”空曠的陵園回響起自己的聲音。
那聲音仿佛有讓人定住的魔力,男人終于停下了腳步。
接着,男人這才摘下黑色口罩和墨鏡,與平日裡見到的那個舉手投足間滿是傲氣和優雅的大明星不一樣,隻見這時的周方睿弱弱地擡起手打了聲招呼,随後又低下了頭,不敢直視趙佑。
趙佑收起了剛才的語氣,轉而又是一臉陌生的态度:“抱歉,剛才見到周老師有些不确定,所以直呼了大名。隻是周老師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趙佑緩緩走下階梯。
以為趙佑方才看不出他的心虛,于是周方睿剛才氣弱的樣子一下子又不見了蹤影,他也泰然自若地打了聲招呼:“我來這裡是來見一個人的。”
趙佑狀似聽進去了,但是經過周方睿後走下階梯的步伐還是沒停。
周方睿兩條長腿兩步并三步地跟上趙佑,問道:“趙先生不好奇我是來見誰的嗎?”
“我的嘴不牢,可能會到處散播謠言。”其實是趙佑不想知道。
“我來見一個人,今天是他27歲的生日......”周方睿也不管趙佑想不想聽,繼續說了下去。
趙佑的心被微微地揪起來了一下,沉默地聽他說着。
周方睿有些苦澀地說道,“他是我的愛人,我很久沒見到他了,我很想他。”
“說起來,我能成名還有他的功勞,那時候我倆都身無分文,他還一直為我的事業努力,後面好不容易熬出頭了卻因為某些人和事,我們起了紛争……算了,也許趙先生不太想聽,”周方睿故作開朗道,“等我有能解釋的機會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