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真合了《紅樓夢》裡那句“花影不離身左右,鳥聲隻在耳東西”了。
程硯初一面心裡歎息着,一面按下照相機的快門,隻覺得眼前這個畫畫的少年,那認真專注的模樣,比之玩娃娃擺玩偶之家時,又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讓人想要把他一再錄入影像的沖動。
可能是畫面太過美好,就像宮崎駿動畫電影裡靜谧的鄉間般的美好,看着這個小院,看着這個在小院裡畫畫的周宇甯,程硯初時常會有一瞬間恍惚覺得,時光在這裡好像都慢了下來,一切都變得很安靜很安靜,讓人心情出奇美妙的安靜。
周宇甯這一畫起來,往往就從午後一直畫到黃昏,畫到暮色四合天色暗下來,才戀戀不舍地收拾畫紙桌子回屋。
他這種十分能坐得住,一畫起畫來就如入了定,關鍵還十分享受其中怡然自得的狀态,時常令程硯初發自内心的崇敬與深深的羨慕。
他忽然覺得,玩娃娃也好擺玩偶之家也好畫畫也好,好像對于周宇甯來說都是那道任意門,隻要一推開,他就可以短暫離開現實世界的所有煩惱與紛擾,一下進入到一個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那個分外奇妙的小世界。
等他從小世界出來後,他就又滿血複活,重新充滿鬥志與對生活的熱愛了,哪怕就在進入小世界前,他剛剛又遭到他爸他哥以及其他什麼人對他新一輪的發難、折磨與傷害,痛苦得他嗷嗷嗚嗚眼淚橫流。
但隻要周宇甯打開那道任意門,進去自己跟自己待上一會兒,再出來時,他就又恢複成那個快樂的元氣滿滿的小精靈周宇甯了。
所以他玩娃娃是單純玩娃娃嗎?他是給自己造了一個快樂王國出來啊。
不管在現實世界多麼不開心,隻要躲進他的快樂王國,再出來他就又能變得重新開心起來了。
就這種自己能給自己造快樂的能力,他真覺得周宇甯牛逼壞了。
對着這樣的周宇甯,程硯初心頭也就時常會升起這樣一種魔幻般的感覺——他是随時打開一道道任意門、在不同世界來回穿梭的。
程硯初也随之找到了在他身邊的一種新的樂趣——他趁空來周宇甯家一塊兒度過一個半個下午的時候,他來了甯甯就會分他一半桌子,甯甯在桌子那半邊兒畫畫,他就在桌子這半邊兒寫奧數英語作業。
一面聽着鳥叫聲一面寫作業,累了擡頭望望天,頭頂是繁茂的海棠枝葉綠滿茵,是晴空萬裡雲卷雲舒,低頭看看地,是一叢一叢磚縫裡鑽出來的黃的粉的可愛小野花兒,可能時不時還有幾隻勤勞搬運食物回巢的小螞蟻!
這讓程硯初體會到了一種悶在家裡寫作業決不會有的快活——他好像全身心都浸泡在鮮活蓬勃的大自然中,身邊是可愛的風可愛的雲可愛的花兒可愛的鳥鳴聲,還有他最最喜歡的甯甯,讨厭寫的作業都沒那麼面目可憎了。
對了,陪伴着他的,還有周宇甯挂在窗下那串貝殼風鈴随風搖晃的清脆悅耳聲呢。
就這樣在風鈴聲中,在鳥鳴聲中,在周宇甯的陪伴和帶動中,程硯初往往也能進入到那種入定般的境界,寫着寫着作業時而能物我兩忘,耳邊一時好像有鳥鳴聲,忽遠忽近地聽不真切,一時好像又沒有了……
不知不覺中天色就暗了下來,小半個短暫又悠長的下午就這麼美妙地滑過去了。
等兩人收拾好畫紙作業本,搬進去桌子,經常下一秒就十分默契地一秒切換到瘋玩模式——不用對暗号也不用商量,兩個人眼神一對,立馬就繞着院子開始追跑打鬧!
水槍也出動了,小汽車小飛機也滿天飛了,一會兒嚷嚷着黑貓警長一會兒嚷嚷着舒克貝塔,直瘋玩到滿頭大汗、不得不踩着最後死線生死時速地趕去周宇甯家小賣店吃晚飯時,才肯罷休。
然後程硯初就時常因為周媽媽包的菜包飯太過美味,要麼調的辣椒醬太好吃、要麼做的醬茄子太香太下飯了,而吃得肚皮跟皮球一樣圓圓撐撐。
一吃撐就困意上頭,就忍不住跟着周宇甯一塊兒朝他家小賣店炕頭上一倒,并排加菲攤,惹得周媽媽跟“夜聊氣氛組”王奶奶張叔李叔他們看見了都直樂,笑話他倆小孩兒一吃撐就變懶貓兒了,兩隻懶肥貓兒!
這種時候程硯初是很舍不得離開的,真像入了冬的貓兒就無比眷戀熱炕頭般,舍不得離開。
隻想團住了不挪窩。
無奈晚上還要練琴,隻能戀戀不舍地跟周宇甯跟周媽媽跟王奶奶張叔李叔他們告别,身後是一屋子的熱烈歡鬧歡聲笑語,他卻要一個人孤零零地沖進夜色中,回家關起門來苦逼練琴。
這樣的離開總讓程硯初心頭生出很多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
越是舍不得走,過後就越是巴巴地渴望着要來,時間就在這樣一個個悠長的夏日午後和晚歸的夜色中,流水一般地飛快滑了過去,轉眼就不見蹤迹。
仿佛一眨眼就來到了新學期,他們倆上了五年級,成為高年級學生了。
一場北風一場雪中,又一年冬天如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