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樓除夕宴的花拍一向是暗拍。
姑娘下台後一個時辰的時間裡,拿十兩銀子找樓裡大茶壺要了刻着姑娘名字的腰牌,并着把估算好價錢的紙條子一道送往前院一側春娘住的院子裡,剩下的,便看是誰出的銀子價錢更高了——這是贖身的價。
自然,也有不那麼高的,譬如早在錦缡前頭下台的初秧。
初秧剛自台上下去,堂中便有人招手喚了小丫頭過來遞了一兩銀子,要了刻着初秧名字的木牌,又并着自個兒的出價一道寫了條子遞了出去。
這種的,便是春江樓裡新人花拍的價,隻為買一夜貪歡,卻也是價高者得。
于是樓裡各處都有小丫頭們四處走動的身影,尤其是春娘住的那處院子,往來的人更多。
司微和清露跟在錦缡身後,一路随着前頭引路的小丫頭朝着春娘住的小院裡走。
這會兒子正是春娘忙着的時候,堂屋裡的簾子大開着,任由小丫頭們端着木盤子,盤子裡擱着刻着各個姑娘名字的木牌,并着買家為着姑娘們出的價錢——十兩銀子的,是姑娘們贖身的準入門檻,算是暗拍的保證金;一兩銀子的,是新人初夜歸屬權的準入門檻,過了這道門檻,跟那些個贖身的姑娘們一樣,憑銀子說話。
若是樓裡正經挂牌的姑娘,這除夕宴便該是她們漲身價的日子,倒是沒了這額外銀子的花費——自然,去陪誰不去陪誰,還得是看銀子。
春江樓嘛,一向做的便是這種買賣。
于是從前頭宴客大廳送來的牌子、銀子并着各種紙條,再有那些個姑娘們撞在一起誰也不肯退讓的客人……來來去去的,便都是些繁瑣卻又一個弄不好便要翻車、翻臉的事兒。
于是剛踏進春娘住的這處小院兒的門,沿着遊廊往前走了幾步,還未靠近正堂,便聽着春娘指着手底下一個大茶壺的鼻子大罵:
“怎麼着,他是縣學教谕之子又如何?一個正八品的教谕就能把你唬得勁兒巴紮的?莫說他是縣學教谕之子,便是他爹宋教谕親至,該掏銀子的也還是得掏銀子!既已報了家門,去,往宋宅走一趟,也不必再多聲張,便知會了宋教谕說他兒子在春江樓借着他的名聲抖威風……”
“一個暫且不過過了童生試的童生,十幾歲該成家的年歲竟連個秀才都還沒考下來,竟還有這等大的臉面在我春江樓耍威風不成?”
春娘的聲音之響亮,使得隔了數丈尚在遊廊上的司微幾人也聽了個一清二楚,倒是不比先前哪怕是在樂坊樓子裡過台時那般有坐籌帷幄的氣度,更像是被這一攤子雞毛蒜皮的事給惹毛了的母老虎,就連聲音裡都透着股子潑辣兇戾:
“三歲小兒上了茅房都還知道擦個面兒上光,你們呢?低聲下氣先把人安撫住,等離了人多的地方再尋法子,這是多難的事兒?這麼點子事兒你們都辦不好,什麼事兒都指望着老娘出頭給你們收拾爛攤子是吧?這要是離了老娘,這樓裡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吵歸吵,罵歸罵,正堂裡一直進進出出的小丫頭們卻沒停下腳步,一個個跟流水似的把東西擱下就恨不得掩着耳朵跑路。
顯然,正堂裡春娘叱罵歸叱罵,手底下卻一直沒停了活計。
把一切都聽在耳中的司微:……
果然,哪個世界的服務業都不好做,隻要是跟接待有關的,再多的備套方案都抵不住偶爾來自顧客或是來自同事的幺蛾子。
司微本以為那小丫頭要引着他們去正堂,然後沐浴一番來自春娘的口水,哪知過了遊廊,就在靠近正堂一側的廂房門口停住了腳步。
小丫頭上前把門打開,迎面撲出來的便是一股暖意,裡頭顯然早已點上了炭火。
而屋裡被暖意熏的昏昏欲睡卻打扮的一身喜慶的婆子卻是被這一聲驚動,登時從玲珑凳上站了起來。
連帶着一雙帶着些許新鮮米白色軟眼屎的昏花老眼也跟着看了過來,神情裡透着幾分受驚後的緊張:“……姑娘。”
錦缡淡淡應了一聲,裹着兔裘踩着剛換回來的靴子便踩進了廂房裡鋪着的地衣上。
司微和抱着琵琶的清露跟在錦缡身後,一道進了這處廂房。
廂房裡的東西不多,擺設也隐約透着幾分古怪——說是女子閨房,卻不見有床,說是書房,卻又在臨窗的地方擺着一套梳妝櫃,櫃上立着的,是半人高的銅鏡。
這銅鏡和司微先前借來的銅鏡一樣,按着司微的意思外頭都添了一層錫汞齊,映在人身上,白是白,黃是黃,比先前擺在錦缡屋裡的那面隻有人頭大小,且顔色昏黃的銅鏡相比,顯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