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酥若有所思地盯着司微看了許久,沒說信還是不信,隻是勾了勾唇,帶着點兒看好戲的期待,聲音懶懶:“那我就擎等着看好了。”
司微略略盤算了下,看向明葭:“能寫幾幅字出來看看麼,若是可以,除卻地鬥筆,有些東西你也得提前适應。”
明葭自然答應。
樂坊樓子二樓有教授詩書的講堂,堂中多備有筆墨,于是明葭擡腳便朝着樓子裡的二樓而去。
走了一個明葭,大廳便隻剩初秧,雪酥并着雪酥身邊的丫頭。
司微的目光落在了雪酥身上。
初秧的舞,司微是看過一場的,明葭的舞又跳的一眼可知的稀爛,于是便隻剩雪酥一人,司微尚還摸不清情況了。
雪酥對上司微眼神,甚至不等司微開口說話,便吃吃一笑,主動開口:“罷,想來你今兒個過來,非得是把咱們姐妹幾個的台子一一看過一遍才成。”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指尖抹過兔裘領口的結,便把雪白兔裘順着胳膊褪到臂彎裡,略往後一揚手,便将那一團毛茸茸的披風似的兔裘丢進了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大丫頭的手裡。
司微看着雪酥的背影,眼底透着幾分思索,或許是多年的職業素養,在面對一個人時,司微會下意識捕捉對方身上的特點特性,從而加以放大,成為鏡頭中最為亮眼的存在。
但雪酥不同,雪酥的身上一直存在着一種……矛盾感。
她不笑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質是偏冷淡的,甚至給人以距離感,甚至像是帶着刺的薔薇——如果非要比喻的話,更像是冬日陰冷的城堡裡,主人坐在壁爐前,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向園中,在寒風呼嘯裡攀援着栅欄不斷生長的荊棘玫瑰。
在冬日裡豎起了荊棘上的刺,卻又在寒風中綻放着一抹絕不屬于冬日的絢爛。
但當她笑起來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樣了。
鬓角的碎發被挽起,松散的搭在耳畔,遮去了眉尾的弧度,比狐狸眼略圓的眼睛裡閃爍的是細碎笑意,鼻梁挺直,唇瓣微抿,帶出一抹氤氲着溫柔的笑意。
說起話來總是透着股子撒嬌的意味,聲音缱绻,似是若有若無的小鈎子,無時無刻不在撩撥人心,偏低的音域總是帶着些許磁與含蓄,配上她那雙含笑的眼睛盯着人看時,怕是心神都要被她勾的迷糊了去。
然而這麼一個氣質上充滿了矛盾的人,在台上的風格卻又是另一種出人意料。
司微坐在台下,看雪酥于一片靜寂中悄然起舞,于是這一片靜谧便也成了她的陪襯。
她似是山中精魅,于清晨尚未散去的濃霧中翩然起舞,勾動紗衣時,似是在精魅與無形的存在于濃霧中嬉戲。
這是一場獨舞,但與其說是舞,不如說……更像是一場對天地山川的祭祀。
哪怕雪酥褪去了身上的紗衣,任由紗衣籠罩在身上,似是霧氣一般與其共舞,嬉戲,身上隻着了裳裙與上身蔽體的小衣,這場面卻也隻覺莊重肅穆,甚至透着股安甯靜谧,而不見絲毫狹昵。
司微幾乎是被這一場舞吸引了進去,直至雪酥一場舞罷,站起身時哆嗦着打了個激靈,連帶着聲音都開始發顫地從台上一蹦三跳的下來,直奔先前抱着她兔裘的大丫頭而去:
“快快快,凍死你家姑娘了要——”
心神還陷落在先前那近乎是唯美場面裡的司微:……
早前上樓去尋紙筆的明葭早已下來,也跟着看了雪酥的後半場,這會兒把筆墨紙硯往桌子上一鋪,情緒低落:“要是我也能跳得這麼好,就好了……”
哆哆嗦嗦灌了杯熱茶的雪酥,等這股熱氣順着喉嚨沖到了肚子裡才算是緩過來些許,饒是這廳中一早便點起了炭盆,但到底也還是大冬天,外頭飄着雪花,暖和不到哪兒去。
聞言,雪酥斜了明葭一眼,被熱水燙的嗓子愈發有些啞:“你這是隻見着豬吃草,沒見着豬挨打……”
說罷,雪酥裹着兔裘在先前的位置上坐了,又打了個冷顫,這才恢複了幾分先前的從容,笑道:“怎麼樣啊小師傅,可有哪裡能挑得出刺兒來的?”
司微看了雪酥一眼,語調平平:“我又不是來挑刺兒的,隻是個幫你們收拾舞台台子的,雪酥姑娘倒也不必針對我。”
司微并沒有對雪酥多說什麼,像是這種有自己獨立完成一場舞台的存在,司微的存在不過是錦上添花。
剩下的初秧也不需司微擔憂,初秧的話少,但舞台風格卻極為固定。
從初秧跳的舞的風格來看,倒不像是傳統的古典舞樂,倒更像是後世肚皮舞,敦煌舞,印度舞等一些舞種的融合,有些偏西域、偏阿拉伯、甚至是偏古印度舞曲表現力的風格。
當然,初秧的長相上也多少能看出是混了胡人血脈的,隻是……
司微默默吐槽:北疆草原上的胡人是胡人,西邊穿越沙漠而來的胡人是胡人,金發碧眼的人是胡人,黑不溜秋和棕不拉叽膚色的人也是胡人。
司微再怎麼也沒有有見識到,能分辨出初秧到底是混了哪國血統的本事,尤其是在她外表更多更像是中原人長相的情況下。
但唯一不用擔心的是,初秧的舞蹈水平和雪酥一樣,司微雖分辨不出她們到底誰的舞蹈功底、舞蹈水平更高,但也絕不像明葭一樣,在台上的表現力令人擔憂。
所以,接下來的重點就是,如何能把明葭這麼個沒有多少舞蹈功底的小可憐,推上和雪酥初秧一樣的舞台,并使其對标二人不至于落下太多的差距來。
等初秧從台上下來的時候,明葭早已在一旁的桌子上寫了一堆的東西,有些是詩詞,有些是散文歌賦。
除卻司微把初秧的舞台從頭看到了尾之外,雪酥一早便湊過去看明葭寫字,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明葭寫出來的東西便已經鋪散着放了好幾張桌子。
和初秧打過招呼,簡單說了幾句,司微便也跟着去看明葭寫下來的東西。
司微對于書法的鑒賞力不高,但雪酥和初秧作為在樓裡摸爬滾打許多年,也經受了不少課業的人,對于書法古玩玉器之類的東西,還算是有些了結——畢竟得迎合客人喜好,總不能說不到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