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教縣令不顧過往交情,不顧東家那頭在京裡經營,更不給主家面子的,隻能……同是京城來的人。”
恐怕,不僅得是京城來的人,還得是朝裡朝外,都能壓主家一頭的人。
那婆子的臉色也跟着一變:“那這……”
春娘一歎,站起了身子:“看來這潭子渾水,還真是不得不去趟上一回……誠毅郡王來咱們鸠縣這一回,真真是什麼牛鬼蛇神都給攪出來了。”
“備車,想必縣尊大人夾在這中間兒,也裡外不好做人。但刀切豆腐,哪兒有兩面光的時候呢?”
遊船會上,幾個無關緊要的人離席,并沒有引起多大的動靜,各家樓船上,該喝酒的喝酒,該說笑的說笑,再不濟,有些已經摟着人在船上的包廂裡胡混厮鬧。
隻是那知府家的公子,這大冷的天兒胖頭上卻出了一身汗,哆哆嗦嗦的拿了帕子抹着。
比起胖子的戰戰兢兢,閣老家的公子姿态便要閑适得多,見着他這模樣,頗有幾分看不上眼:
“你說說你,連這麼點子事兒都擔不起,還想着搭京裡的門路……崖谙啊,還是見識太少。”
劉承延把玩着手裡附庸風雅的扇子,翹着二郎腿靠坐在太師椅裡,打量着胖子終歸是覺着有些看不上眼。
吳崖谙——就是胖子——肉乎乎的手捏着帕子擦汗,不多時,那帕子有些潮的同時,便蹭上了幾分油膩。
吳崖谙苦笑着,他有自知之明,這輩子就是個不學無術的主,但大禍從來不闖,也就是那些個小事兒上,也才逞着他爹的威風做個不成器的衙内,終歸上頭有他爹給他撐着。
但這鸠縣,離府城偏遠不說,這縣裡的縣令也不曾在他爹那聽過幾句念叨,約摸着是跟他爹尿不到一個壺裡去。
他過來這鸠縣潇潇灑灑做個纨绔衙内還成,但要是惹是生非……先不說他爹能不能及時把他給從鸠縣給撈出去,真要有點兒什麼,皮肉上總是要受點苦頭的。
俗話說的好,這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這劉承延一上來,就這麼個霸道性子……他劉承延老爹在朝裡是閣老,可他吳崖谙老爹在朝裡可什麼都不是。
劉承延拍拍屁股走了,萬事有個閣老在後頭給他撐腰,可他吳崖谙……他爹就算是做了這逐洲一地的知府,這輩子約摸着也就是到頭了,朝裡無人,背後又沒個靠山,想拿銀子活動活動,都搭不上門路。
他吳崖谙哪裡來的底氣跟這閣老家的公子一起胡鬧?更何況,這兒可還有個能直達天聽的誠毅郡王,真有個萬一,這事兒捅到那位耳朵裡,甚至再有哪家想謀個職位等缺口的,教禦史給參上那麼一本,他爹都得跟着吃挂落。
這麼想着,吳崖谙不由又抓了帕子在頭上抹了抹。
劉承延也是沒想着這一地知府家的公子是這麼個窩囊廢,連個仗勢欺人都不敢,瞅着他這模樣,不由不耐地翻了個白眼:
“怕什麼。人呢,是我手底下出去的,錢呢,咱們也不是不給,這從春江樓得來的美人兒呢,也是送給咱們那位郡王殿下的,你身為知府家的公子,怎的連這麼點子事兒都擔不住?”
劉承延搖頭:“罷了,不指望你了,天塌下來,自有我替你擔着,把心落在肚子便是。”
與宴場中的嚣鬧不同,樓船單獨的包廂裡,帷幕與屏風後,擺着的是裝的滿滿當當的浴湯。
浴桶内壁上靠了個人,兩臂搭在浴桶邊緣,任由桶中熱水水汽蒸騰着在狹小卻偏僻的角落裡漸漸氤氲,模糊了仰靠在浴桶裡閉目養神的人的容顔。
秦峥被熱湯熨帖着皮肉,熏的有些睜不開眼,但神思卻還清明依舊,隻是嗓子被泡得有些啞:“你說,去晚了一步?”
玄策低頭,哪怕隔着屏風,神色也恭謹依舊,說話間帶着些許慚愧:
“是,已經被劉閣老家的幼子,劉承延手下的人給帶走了。打探來的消息是,劉承延手下帶的人手裡,有當地衙門的人——逐洲府衙,鸠縣縣衙的人都有,還有些,說話像是京城口音。”
秦峥皺眉,慢慢睜開了眼,看着氤氲了一室的水汽:“我記着,逐洲知府家的那個小子,叫什麼來着……吳崖谙?”
“是。”
秦峥輕笑一聲:“他可不像是有這麼大的膽子。就連好色,也多的是有色心沒色膽……反倒是教那些個貼上去的女人從他手裡掏了不老少的好東西去。”
“怎麼,如今轉性兒了?”
玄策遲疑一瞬,還是說了自己的推測:“更像是,教劉承延當了冤大頭,他從吳崖谙手裡,掏了一千兩百兩的銀子,說是給春江樓三個姑娘贖身的錢。”
秦峥略帶譏嘲地扯了下唇角:“倒是他的一貫作風……所以現在,雪酥也好,我要的人也好,都在劉承延手裡?”
“是。”
秦峥啧了一聲,拿手揉着自己的太陽穴,褪去些許醉意湧上來時的頭痛,今天着實是教風吹得太久:
“罷了,直接去找劉承延要人……左右我在京裡現在也沒什麼名聲了,也不差再多那麼點兒風聞。”
“該缺漏補給春江樓的銀子,你拿我私庫裡的錢先補了。”
他籲出一口還帶着酒香的氣:
“不管春江樓背後的主家是誰,就憑幫我從這一團亂麻裡揪出這麼一根線頭,這點子面子情都得給,不然以後,誰還樂意幫着牽線搭橋?”
秦峥的聲音愈發低了下去,說話間卻總是帶着股子揮之不去的譏诮感:“總得讓人覺着,這順水人情送到我身上,比送到旁的人身上更合适不是?”
玄策低聲應下,複又等了一會兒,沒聽見有後續的吩咐,便朝着屏風後的秦峥略一抱拳,轉身大步離去,準備去樓上尋劉承延要人。
聽着玄策推門出去的動靜,秦峥自水裡探出手來,盯着手心裡的紋路看了許久,不由一聲低嗤:
“這人呐……總是貪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把自個兒給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