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颠簸着,在路上走了一旬多的日程,才算是到了京城的地界兒。
司微和雪酥坐在馬車裡,撩了簾子往外看,登時便覺出這京城和鸠縣的差距來:
不止是街上的路面更寬,兩側商鋪的占地面積更大,排布更寬敞大氣,就連街上挑着擔子走過的貨郎,那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是齊整的,沒見着有打補丁的地方,更别說這京城人一個個的精氣神了。
雪酥放下簾子,靠在車廂上幽幽歎了口氣:“也不知這誠毅郡王府上好不好過……就憑咱們這身份,莫說是在那花街柳巷裡待過的,便是個尋常人家出身的,在這郡王府上怕也要露了怯。”
“這男人的身份地位越高,這後頭宅院裡的那些個女人們,便也跟着各有各的來曆,能有幾個是好相與的?真要掐起尖兒來,從後頭的宅院裡,能一路掐到男人的差使、日後的前程上。”
“……這就注定了,越是出身高貴些的女子,越是能給男人帶來好處的女子,才是能得了男人的青眼,能在這後宅裡站穩了腳跟。”
雪酥撫着自己的那張臉,退卻了風寒帶來的暗啞的嗓子,這會兒說起話來,依舊透着股子缱绻的酥:
“可咱們算是什麼呢?正所謂是……以色侍他人者,能得幾分好?眼看她起高樓,眼看着……這樓就塌了。”
“男人的心在你身上的時候,萬般不是皆可愛,不在你身上的時候……這一颦一笑啊,便該招惹人厭煩了。所以這樓起得快,塌得也快……這樓起得越高,摔下來的時候,也就砸得越狠。”
雪酥懶懶的笑着,唇邊弧度拉扯出一抹嘲意:
“往常在樓裡的時候,一向是我教人捧着,那些個男人們捧了銀子,捧了不知真假的真心擱到我眼前,隻為求那麼一場虛情假意,逢場作戲……”
“如今出了春江樓,竟是得教這過往給颠倒個個兒來。”
雪酥輕聲喃喃着自語:“……倒反天罡,簡直是倒反天罡!”
司微靠在車廂上,随着馬車行進的動靜微微晃着,收回了往外看的視線後,便一直垂着眼似是在想些什麼東西。
直到一片靜寂中被雪酥戳了戳臉,這才擡頭看向雪酥:“怎麼?”
雪酥歎了口氣:“你這小丫頭,整天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呢?咱們這馬車裡,統共就兩個人,你還這般沉默着不與我說話,我都要一個人被憋出毛病來了。”
司微掃了眼窗棱外頭離着馬車不遠,卻因着垂了簾子隻能看見馬肚子和人腿的侍衛,偏過頭低聲道:
“我在想,這一路到底走了多遠,鸠縣距離京城,若是沒有車馬,一路走回去……又該走上幾日。”
雪酥蓦然一驚:“你這是……”
司微沉默着,對上雪酥的雙眼,隻是露出個苦笑:“我娘還在鸠縣……這回教人給帶出來,甚至沒人能提前與她知會一聲。”
“況且,她身上的病還沒好。”
司微仰頭,靠在廂壁上:“兒行千裡母擔憂,反過來,我又何嘗不是一直記挂着?”
雪酥沉默了,半晌:“别想了,哪怕有機會,也不是這麼一時半會兒就能脫身的……至少,在進郡王府之前,你跑不掉,外頭那些個侍衛,也不是擺在明面兒上好看的。”
“至于進了郡王府……看看府裡主母跟管事的又是個什麼态度,咱們再做籌謀吧。”
雪酥神色略帶着幾分恍惚:“真好,看你這記挂着娘親的模樣,你娘定然對你是好極了……不似是我這般,教我那狠心的娘,三鬥米便把我給發賣了。”
“……這麼多年,我都忘了她到底長什麼模樣。”
司微歎了口氣,到底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
不多時,街上的嘈雜聲便漸漸遠去了,馬車在一處門口停下。
司微和雪酥踩着凳子從馬車上下來,擡頭打量着這一處門庭:
門前三尺台,漆紅大門,寬約丈許,嵌在牆中,外檐挂有一對燈籠,隻是頭頂正中該挂着的門匾處卻空無一物——自然,這裡不過是郡王府的一處側門。
甭管以後能不能跟着這座宅邸的主人從正門進出,至少新人進門頭一回,該進哪扇門,還是得自哪扇門進。
約莫着是上頭早有交代下來,門裡迎出來了個年約四十出頭的管家,面白無須,通體透着股子文弱書生氣,想來也該是個讀過書的。
這人見了雪酥與司微便微微躬身行了個禮:“小人姓龐,乃是咱們郡王府的管家,這府裡除卻内闱之事,若是雪酥姑娘有需要,隻管遣了身邊的丫頭過來說一聲便是。”
龐管家笑得如若春風拂面,待人極為客氣:“能辦的不能辦的,定會給姑娘一個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