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上正經事說完,剩下的便是些閑話,倒是不少人把雪酥和司微圍了起來,繼續說起那些個妝容。
開玩笑,當攝影師,尤其是主攝人物的,上手可能沒多少真功夫,但見過的各式妝容能少的了?
莫說什麼戰國秦漢風、盛唐風、宋明婚嫁主題的妝容,就連往故宮裡拍的那些個滿清服飾妝容,他這會兒也能掰着指頭跟人說道說道。
更别提什麼各種妝面:落梅妝、赭面妝、面魇妝、斜紅妝、绛唇妝、魚媚子妝、桃花妝、酒暈妝……
莫說古風的,就連現代的,哥特的,洛麗塔的,文藝複興的,他都能從人的長相和妝容,衣衫的搭配程度,給出鏡頭下的建議,還怕被這些個小姐姐們問倒了不成。
這會兒,司微俨然已經融入了這滿是小姐姐們的宴席上,成了席間最能說道的人。
不過跟栖雀軒滿是姑娘們熱鬧的模樣相比,宮裡擺在西暖閣的席面上便顯得安靜了許多。
有太監捧着碗筷在桌上安置好,動靜間悄無聲息的,也就是奉膳時,有那麼些碗和桌布之間輕淺卻沉悶的碰撞聲。
景升帝擺手,揮退了要幫着他布菜的太監,自個兒拿了筷子往桌上的一道蒸魚挾去,挾了一塊魚肚放在秦峥碗裡:
“說說看,聽聞你昨個晌午就進了京,也不說回宮裡看看,悶頭就往工部衙門沖,跟着他們又是銅鏡又是冰鏡的,在庫房裡好生一頓倒騰,可倒騰出什麼結果來了?”
秦峥笑了笑,撿起那塊魚肚往嘴裡一塞:“啥也沒有……皇爺爺不知,我這回去鸠縣,得了個寶貝,現在還在琢磨着到底怎麼回事兒呢。”
“哦?”景升帝便起了幾分興緻,“我記着說,你從鸠縣帶了兩個女人回來……你說的這寶貝,是大的那個,還是小的那個?”
秦峥嘴裡咀嚼的動作一頓,喉嚨微動,還沒仔細嚼的那塊魚肚肉便囫囵骨碌了下去,險些沒把人給噎着:
“……這不一樣。”
景升帝笑起來,眉眼間帶出的細密紋路裡透着股子揶揄:“怎麼個不一樣,不都是女人?聽着這麼個消息的時候,我還當你回心轉性了呢。”
秦峥這回不用景升帝給他夾菜,面對着老人的問詢,自顧自撿了塊魚脊肉放在碟子裡拿筷子慢條斯理地挑刺:
“左右我改不改心意,都改不了我這滿京城好女色的名聲,那我何必還要再勉強自個兒做那些個做不來的事兒?”
景升帝歎了口氣,把手裡的筷子放下:“你這小小年紀,莫要走了那些個旁道,問你說可有意中人,偏偏你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如何就能确定了自個兒偏愛男人?我觀你府上,也沒那般處心積慮勾着你往那條道上走的人。”
“若非你身邊跟着的玄霄玄策要麼已經娶妻生子,要麼是為着個女人幾乎跟宗族斷了關系的癡情種,朕都要拿他們問罪了。”
秦峥把挑幹淨了刺的魚肉塞進嘴裡,聲音含笑:“那倒也不至于……我隻是不想,有朝一日,似我父王那般,做個窩囊廢。”
他兩口把嘴裡的東西咽了下去,擡眼再看向景升帝時,輕笑一聲:
“這生于帝王家,多的是些身不由己,我父王是身不由己,我母妃摻合進這局裡,也是身不由己……從皇爺爺的後宮,再到太子東宮的後院,再到我們這一代幾乎已經成人了的皇孫……我若成婚,他日生下來的孩子,也要跟着身不由己,牽扯進皇家這一攤局面裡,自幼跟我一般活的不痛快。”
“既然活的不痛快,那何必還要把他生下來,讓他也跟着在這局裡掙紮求生,顧忌這個,顧忌那個?”
秦峥把玩着案上的酒杯,揚手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人生于世,活于世間,何處不是樊籠?”
“佛語言: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可這世上衆生皆已沉淪苦海,一世不得自由。”
“這岸,未免太過遙遠,此生難及,我怕是回不去了,但至少,能教我的孩子,日後再不來這塵世受苦。”
“塵世如苦海,浮生一沉淪,不外如是。”
“……何苦來哉?”
景升帝沉默半晌,歎了一聲,搖頭:“你這話,未免太過偏激了。”
“我不敢賭,”秦峥擡頭,直視着面前帶着幾分慈祥神态的老人,“财帛動人心,利欲迷人眼……我不敢賭有朝一日,當年發生在我母妃身上的事,會不會出現在我的妻子身上,而我又會不會為了些什麼旁的東西而妥協。”
“皇爺爺,京裡朝臣,多說我為人狠絕,不近人情卻又好女色……好女色這點就不說了,若非皇爺爺知曉當日我那年說的偏愛男人這句話,壓着我在教坊司住了三個月,後來更是以我索要的名義三不五時便賞下來些美人,我這倒也不至于再多這麼一個無恥好色的名聲加持。”
“但非是我待人狠絕,不近人情,而是我怕,”秦峥輕笑一聲,帶着些怅然,“我怕,我隻往後退那麼一步,便有些豺狼虎視眈眈的逼近……所以我隻能狠,隻要我下手夠狠,狠得教人有所顧忌,狠得教人不敢伸手……才算是能護住,我想護住的人。”
“我不想以後的妻子,活成我母妃那個模樣……當然,一個男人,隻要不是那等娘們唧唧的,一般也不至于能拿來跟我母妃那般境遇相比。”
景升帝歎了一聲,沒有再就着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反倒是換成了秦峥此行前往南地查案的事:
“你也是,本就說是要你在京城過完年再往南邊跑,偏偏卻拐帶了蕭家那小子,悄悄摸摸地帶了人就走。”